卡達世界盃決賽在即,我想起1998年法國世界盃決賽時,我和幾位作家朋友競猜贏家的往事。記得那個夏夜,我與詩人高洪波、評論家雷達、雜文家吳志實在京東的一家賓館租了客房一同看球,吃西瓜、醉棗、打糕、熟肉,喝長城乾紅和燕京啤酒。當晚落雨,沙沙的,極涼快。閉幕式上,有15分鐘時裝表演,一百名黑衣男人擊打紅色油桶助興,三百名美麗模特在“藍天白雲”上走貓步。藍天是鋪在球場上的巨大織物,從飛行器上鳥瞰,惟妙惟肖,敢騙飛鳥。法蘭西愛美,愛得貪婪,竟想擁有兩片藍天,頭頂一片,腳下一片。
新華社資料圖(圖文無關)
開賽前,雷達問誰能贏,洪波說巴西,我說法國,志實說法國,雷達說他也看好法國。高說好傢伙,三比一,未成曲調先有情,別忘了,真理往往在少數人手裡。我說賽場往往無真理,只有激情和瘋狂。高洪波問,巴西這麼強大,法國何以能贏?我說巴西完美無缺,法國一身毛病,這樣一來,法國就該贏了,這沒什麼道理好講,這叫不講理的講理。話雖這麼說,內心還是認為法國有兩下子。普拉蒂尼時代我就喜歡法國,1986年他們被淘汰,鐵三角白鐵了,我就特別替他們惋惜。
開賽後,洪波說,看,巴西多好!你們要棄暗投明還來得及。我說就因為他好,他才要輸了。還是那句話,只要最適合的,不要最優秀的。再說既然適合了,也就優秀了。說說話法國就來勁了,巴西漸漸不行,怎麼踢怎麼沒有,明顯不在狀態。法國前鋒也一個模樣,不斷浪費“單刀”,浪費必進之球。中場齊達內一看算了,還是我來吧,就挺身而出,大放異彩,一人獨中二元。此時巴西大勢已去。
以我多年形成的“面相觀”來猜度,齊達內此人比較老實和善,脾氣不錯,屬於有能耐但不太愛聲張的人,也不愛打小報告,這種人不靠小報告也能進步。叫我弄不明白的是,這麼一個老實人為何踩了沙特人一腳,吃了一張紅牌,停賽兩場?
法國守門員巴特斯表情可愛,極有人緣,每賽必有隊友摟住他的光頭,在頂端深情吻上一口。電視鏡頭也喜歡他,連他撩一下短褲,都給他拍出來。他若是挺混賬一個人,大家哪裡會稀罕他,電視臺也犯不上跟他開這種溫馨小玩笑。一個集體不用多,有三兩個這樣有趣之人,這個集體就能笑口常開,有福氣了。
巴西隊被打蒙了。法國後衛圖拉姆在對克羅埃西亞時一人得了兩分,是個危險人物,可這場比賽巴西卻沒人防他。齊達內頂進一個球后,也沒人防他,以致他故伎重演,又撈一分。巴西應了世上那句話:只有傻瓜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兩跤。不要笑他們,你笑的往往就是你自己。
羅納爾多心事重重,面容憂戚,有點經不起人民考驗的樣子。這也不能全怪他,他太年輕,壓力太大,全人類都看著一個人的時候,那目光落到身上,比山還沉,比焊槍還燙!換了誰也夠嗆。輿論如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榮譽如劍,能耀人,也能傷人。這都是老話,只是讓羅納爾多趕上了,這叫小青年遇到了老問題。
巴西隊中,平心而論,卡洛斯踢得還算可以。這小個子黑黑的,瘦瘦的,目光既溫順又厚道,順著面孔“形而上學”地想,卡洛斯如果真的來中國做建築工人,應是那種極能幹,也極能吃,而且幹吃不胖的小夥子,屬於建築隊裡的骨幹但地位不會很高,似乎誰都可以指揮他,蓆棚中好一些的鋪位,日常俏一些的活計,他是搶不上的。但他堅忍、頑強,不跟別人比待遇,只比手藝。他踢的一腳絕好的任意球,天下公認,只是運氣太差,世界盃開賽以來還沒罰進一個。於是,他抱怨說,這回用的新球太飄。鐵鍬太鈍,瓦刀太沉,水泥太稀,他的確像個人微言輕的勞動者,再抱怨也沒人聽他的。卡洛斯想露一手卻露不出來,心裡就很技癢難捱,以致那天在對丹麥的時候,貿然來了個花裡胡哨的倒鉤球,卻沒鉤上,讓小勞德魯普撿了漏兒,一腳破門得分。這次法國靠角球進的第一球,他也有責任,那角球就是他弄的。他知道事情搞砸了,人呆呆的,手足無措。老實說,我挺同情這小子,確切說是喜歡。我若跟他在一個工地,我倆準是好朋友,我去打飯時,把他那份也順便捎回來。大師傅說你給誰打,我說給卡洛斯,師傅說那好,多給你加一勺。
巴西輸了,零比三,很慘。
法國球員和觀眾居然也不是特別高興,好像不大相信這是真的,震驚多於狂喜。那一瞬間很靜,全場八萬人似乎都在掐自己的大腿,看看有什麼反應。哎喲,真疼,不是在做夢,這才跳起來!喊起來!瘋起來!!!
電視臺說,今天這個結局,恐怕觀眾都沒有想到吧?雷達、志實和我不滿地大叫:我們想到了!想到了!
洪波有些沮喪,用他的話說是困了。
雷達和志實都很高興,我除了高興,又有點後悔,暗想競猜或預測前,若能規定勝者贏點什麼,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一晃24年過去,種種原因,我們四人難得同時聚在一起,更難得競猜比賽。每逢新一屆世界盃來臨,只能在微信中聊聊觀感。兩年前的一個春日,雷達先生因病遽然離世,臨終前不久,還和我在電話中聊到法國世界盃的那個夜晚,提到當年流行的足球歌曲“我們是世界,我們是孩子”。這歌寫得多好。想念雷達,想念美好的往昔。
(原標題:世界盃競猜之夜)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劉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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