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煤城:在離開冬奧冠軍之後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立方知造局(ID:m3zhizaoju),作者: 李昀,編輯:唐曉園,創業邦經授權釋出。

距離七臺河330公里的賓縣路段。在孟慶餘的遺骸旁,人們看到了一雙還沒修好的冰刀和一塊計時的秒錶。它們曾經見證了楊揚、王濛、孫琳琳、範可欣等一眾奧運冠軍的早期職業生涯。

數小時前。2006年,清晨四點。習慣早起的孟慶餘已經在擦車了,他要出發去哈爾濱。

七臺河市的速滑教練趙小兵,知道攔不住這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冰期在10點左右,43個孩子在等著孟慶餘訓練。路很滑,趙小兵只囑咐了一句:慢點開。

幾個小時後,他收到了孟慶餘出車禍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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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慶餘和王濛  圖源:央視10套《一起上冰雪》

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七臺河是一個從沒聽過的偏僻小城:它位於黑龍江省東部的死角地帶,南邊是雞西市、牡丹江市,北邊是佳木斯市。再往東,就到了中俄國界。2006年,七臺河一天只有一趟去哈爾濱的慢車。晚七點發,早五點到。

但對於速滑運動,七臺河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才搖籃。

迄今為止,七臺河的運動員貢獻了國家級金牌535枚、世界級金牌177枚、16個世界紀錄、10名短道速滑世界冠軍。2022年北京冬奧會,來自七臺河的運動員範可欣又在速滑專案上為中國隊貢獻了一金一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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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3日,來自七臺河的範可欣在北京冬奧會短道速滑女子3000米接力賽後親吻冰面。圖源:新華社

孟慶餘的車禍發生在哈同公路。這是唯一一條連線哈爾濱和七臺河的公路。數十年來,載重過大的運煤貨車在路面上踏出彈孔一樣密集粗黑的小坑。

沒錯,除了中國速滑搖籃的美譽以外,七臺河還有另一個身份——東北煤城。

1958年以來,七臺河為中國電力和鋼鐵工業,提供了近3億噸優質原煤,其中有5000萬噸精煤,遼寧的鞍鋼、本鋼、通鋼鍊鋼所需的優質精煤主要依託於七臺河。

曾經,七臺河和許多的東北城市一樣,擁有被載入史冊的經濟地位;而隨著九十年代東北工業的萎縮、千禧年煤資源的枯竭、以及2010年短暫復興後的轉型失敗,關於這座城市的記憶被牢牢箍在了一個小小的名詞上:速滑。

在冠軍鮮花錦簇的背後,是一個城市漫長的嚴冬。

在接下來的故事裡,你將看到七臺河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過去,它誕生於新中國煤炭開發的機遇和浪潮;

現在,它錯過了資源型城市改變和適應的最佳時機;

而未來,它渴望在新的石墨烯產業中找到再次發力的縫隙。

2022年,屬於速滑運動員的比賽已經按下了暫停鍵。而屬於七臺河的這場比賽,將永遠無法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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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臺河市桃山區冠軍橋  圖源:新華社

為煤而生 

1959年9月26日上午,松遼石油勘探局的辦公室電報機聲像暴雨點一樣炸開。所有電報都在重複一句話:松基三井噴油了。松基三井,後來被改名為大慶油田。

大慶油區的發現,徹底改變了中國石油依賴外國進口的格局,為中國工業的自主化一錘定音。同時,它也悄然改變了許多東北的命運,其中就包括七臺河。

七臺河,從建市到發展,都和國家的煤炭政策和東北的重工業發展有著很深的淵源。

1954年,黑龍江省勃利縣的一個農民打獵攆狐狸時,不小心攆到洞裡,發現了煤。當地工業局順著刨了一個小井口,發現了一個大煤礦。百餘人就在狐狸洞開辦起一個小土煤窯。

煤炭——這種被列寧稱為“工業的麵包”的資源,也是中國在五十年代百廢待興時的第一口糧食。1953年,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中,中國政府提出了年煤炭產量翻一番的目標,即從4000萬噸提高至9300萬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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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的中國煤礦工人  圖源:新華社

1958年,國家開始對勃利煤田大規模開採,而勃利縣自籌資金修建的全國第一條民辦鐵路告竣通車。同時,大慶油田傳來的好訊息,讓黑龍江省開始整合省內能源,各地資源局成為省直屬單位。

在所有的省內資源中,煤炭尤為珍貴。東北的石油儲量接近全國總量的一半,鐵礦佔全25 %。只有煤炭資源較為缺乏,佔全國3.16%。

勃利縣勘探的煤礦,對於當時的東北工業的資源平衡極其重要。這讓縣礦務局領導行政級別一下子升到了11級,比勃利縣縣委書記還高一級。據當時的人回憶,縣裡領導開會要對煤礦領導畢恭畢敬。地方管不了企業的問題,變得棘手。

為了解決煤礦的行政問題,七臺河建市了。1968年,煤田所在的七臺河鎮從勃利縣獨立出來,成為七臺河特區。1972年,七臺河升級為縣級市,但還是比礦務局低兩級。1983年,在與勃利縣合併後,七臺河地方和煤礦兩大系統才成為平級單位。

可以說,七臺河為煤而生。

當時的東北,已經成為了新中國的重工業大戶:鋼鐵有鞍鋼,石油有大慶,石化有吉化。一時間,大量的人才、資金、裝置向東北湧去,形成了以產業為中心展開的城市群。

再看整個黑龍江省,資源建市的例子並不罕見。1957年,因為當地的森林工業,伊春縣改伊春市,並在1964年實行各區和林業局的政企合一。鶴崗、雙鴨山也是相似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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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國鋼鐵工業的長子——鞍鋼  圖源:新華網

新中國工業早期的資源城市都有兩個特點:一是居民多為移民,二是產業與城市的分而治之。

六十年代,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接收了10萬轉業官兵,以及本省和京、津、滬、杭各城市知青50萬人。很多人的二十歲,留在了北大荒。

把張傑帶大的教練孟慶餘,不是七臺河人,是哈爾濱人。1969年,他上山下鄉來到這座小城後成為一名採煤工人,那時的他只有18歲。

在故鄉,孟慶餘曾獲得過市裡滑冰比賽中學組冠軍。哈爾濱是中國最早開展現代滑冰運動的城市,早在1952年就有了大型標準化滑冰場。

對於孟慶餘而言,白天是漆黑的:他需要在新建礦井下工作到日落;而夜晚則是明亮的:結冰的倭肯河,在月光下露出寬厚的脊背。他一有時間,就會在上面不斷琢磨滑冰動作。

後來,孟慶餘的天賦被市體工隊發掘。1972年,他成為了市體校的第一批滑冰教練,給當地連冰刀都沒見過的孩子上課。  

移民潮卷裹著孟慶餘,讓滑冰這項運動從哈爾濱,被提早帶到了僻靜的七臺河。而一件事物的早熟,往往意味著起步時更多的辛苦、更少的支援。

為了練肺活量,他讓孩子們把腦袋紮在水裡憋氣,不到時間不準抬頭;為了練大賽膽量,他帶孩子們走夜路,抱著孩子從高處跳水;為了有滑冰場地,他在夜裡最冷的時候澆冰。等到叫孩子們起床的時候,他身上已經掛滿冰稜,走起路來發出嘩嘩的響聲。

這種心驚肉跳的艱忍持續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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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慶餘和隊員們  圖源:七臺河日報

同時,在七臺河,約七十萬人口一半屬於煤礦,一半屬於地方。兩套班子,兩種生活。

七臺河市分為山上和山下兩個區域,山上地勢較高,主要指桃山區,是市政系統人員聚集地。居民樓、商業街、和經常堵車的路口,繁華可見。

而十公里以外的山下新興區是傳統礦區。礦工和家人們生活在紅磚平房和灰白煙囪構成的橫豎線條裡。在這裡,計程車很難見到,常見的是一塊錢一趟的麵包車。

和大多數城市圍棋一般黑白相間的產城格局不同。七臺河像一盤象棋:有一條隱形的楚河,將兩種人、兩種系統分割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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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臺河山下的礦工們  圖源:中國週刊

七臺河的煤品質高,發熱量高灰分低,極適合鍊鋼。但煤田屬於薄煤層,大部分煤層薄到不足一米,因而有“跪著挖煤”的說法。採煤不宜大量採用機械化生產,只能靠人工,因此在當時城市規劃的時候,也把工人的生活區也選址在礦區附近。

伴隨著採煤造成的地段下沉,至2000年,新興區塌陷區面積已達114.6平方公里,平均下沉深度兩米,影響人口17萬。桃山區便隨著新興區逐步遷入行政和經濟機構而逐漸成形。

很多速滑專案的奧運冠軍,就是七臺河的山下礦工子弟。

王濛、孫琳琳的爸爸,就曾經是七臺河的煤礦工人。楊揚的爸爸楊啟文,在77年恢復高考後進入公安系統以前,也在井下工作。

在挑選小隊員的時候,教練們發現礦工家庭送孩子訓練的意願高,孩子們的素質也更好。

一般的礦工家庭,都是父親下礦,母親在外打工。礦上一天三班倒,父親們回家喝點小酒倒頭就睡。速滑教練馬慶忠說,這樣的家庭環境讓礦工子弟從小就有很強的獨立性,能吃苦,更能適應體校的氛圍。

山上的孩子們和大多數的城裡孩子一樣,被家長們安排的首選是學樂器、學英語。而對於七臺河的山下家庭,學體育雖然有危險、條件苦、道路窄,但這是不多的能在經濟負擔範圍內讓孩子走得更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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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臺河職業學院短道速滑訓練中心的孩子們在進行訓練  圖源:新華社

大部分在七臺河體校小荷初露的孩子,都在成年之前被輸送到了省隊、國家隊、最後登上世界的舞臺。

1988年,因為在全省少年比賽的優異表現,楊揚被省體校選上了。離開七臺河之前,13歲的女孩小心地問孟延海:“教練,如果我不適應省體校的訓練,再回來行不行?”

孟延海嚴肅地看著女孩的眼睛:“你要記住,出去了就不許回來。”——他知道,讓這些七臺河的孩子離開家鄉,是自己和父母們最開始就狠心許下的願望。

不要回來

2010年,七河臺市仍然只有一家大型商場,而商場門前全市唯一一家KFC常常可見有人開著賓士來吃飯。電影院、劇場、圖書館,這些二十年前就被人們熟視無睹的建築,還沒有在這個城市出現。

昔日的移民城市七臺河,成為了如今人口流失最嚴重的地區之一。

2010年的時候,七臺河的戶籍人口92萬。到了2020年,這個數字變成了68.96萬,減少了四分之一,成為了黑龍江省內人口最少的地級市。

這和當地一煤獨大的經濟結構脫不開關係。

90年代:輝煌後的衰落

在速滑運動興起前,煤炭曾經是這個城市最亮的獎章。從1976年實現盈利開始,七臺河礦務局在產量產值上一路高歌。1991年末,全域性產量首次突破了1000萬噸,成為第一個擁有千萬噸薄煤層的地方礦務局,並在當年躋身全國工業企業500強。

孫琳琳的父母本來是遼寧丹東人,父親以前就在礦上工作。因為當時覺得七臺河的礦場更“好混”,就在八十年代舉家搬來了這裡。當時的七臺河,總共擁有10萬職工和30萬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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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在為孫琳琳加油。2010年,孫琳琳的家還收不到中央五套的節目,所以每次要到教練趙小兵家觀看比賽  圖源:七臺河日報

然而,從九十年代末開始,礦上的日子不再“好混”了。

隨著從計劃到市場、資源到技術的經濟轉軌,似乎一夜間,廠辦大集體被宣告死刑,資源型工業產能被認定過剩。許多相似、相關的企業由正變負。

1996年,中國鋼鐵總產量超過了1億噸,位居世界第一。然而,對於經濟學家以及鋼鐵廠來說,這實在不是個好訊息——產能過剩、市場走低的威脅已經迫在眉睫。

在員工集資大會上,時任鞍鋼總經理的李華忠含著淚向工人們鞠躬。這時的鞍鋼——這個全國最大的鋼鐵基地,因為嚴重的債務問題而存款、存貨雙重告急,只能發動二十萬職工集資解困。

鞍鋼曾經創造的增值,與地方工業之比達到7:3;短短几年,這個比例變成了倒三七。

整個東北,在這次經濟的結構遷徙中傷勢慘重。將近800萬的工人下崗,各個街道的再就業辦公室前,排起了沉默的長隊。本溪鋼鐵廠宣佈10.6萬職工全部合同制,也成為第一個摔破鐵飯碗的大型國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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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末的鐵西區豔粉街  圖源:紀錄片《鐵西區》

鞍鋼、本鋼的沒落,意味著七臺河的煤礦失去了穩定的下游夥伴。企業和下崗工人一樣,需要自謀生路。七臺河礦務局被改制成七煤集團,並由開採向煤、焦、電、化產業衍生。

2002-2012:危險的黃金十年

改革的成效,在2002年-2012年的黃金十年裡,一度十分顯著。七臺河實行了“煤頭化尾”、“煤頭電尾”的轉型策略,也就是延伸產業鏈,透過煤炭生產重油、燃料氣、電等多樣化的副產品。

這使得七煤成為黑龍江大型國企中第一批扭虧為盈的企業。2009年金融危機衝擊下,七煤的盈利仍然超過2.5億元,是8年前的10倍。

然而,這依然沒有取消煤炭資源逐漸枯竭的事實。

2011年,全市煤炭資源探明儲量只有18.5億噸,可採儲量僅有6.7億噸。也就是說,不管國有企業營業能力多強,最多也只能維持20年左右,地方煤礦則平均開採能力不足10年。

七臺河本來應該應該利用十年增長期及時提高生產效率、精簡從業隊伍,但最終因為短期紅利而盲目擴張,錯失了轉型的機會——

這在東北不是孤例。曾經掉隊的東北工業,此時只一心想著靠銷售、融資、投產跟上市場的節奏。十年間,東北三省生產總值翻了兩倍多,年均經濟增速也超過國內平均增速,卻沒有注意到中國已經進入技術為王的後工業化時代。

和七臺河一樣被繁榮景象矇蔽的,還有許多的城市和企業:在瀋陽機床廠,許多工程師們轉職成了銷售,和民營企業們爭搶訂單。2011年,瀋陽機床成為世界上銷售產值最高的機床企業。然而,在迅速到來的市場飽和後,工廠最終因為擴張債務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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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陽機床i5生產車間  圖源:網路

紅燈同樣在七臺河亮起,也同樣被忽視了——2009年,七臺河已經被列為全國資源枯歇型城市。然而,2011年全市煤相關產業仍然佔工業增加值的90%,佔全部稅收的73%,占城鎮就業崗位的60%。

而相同處境的遼寧阜新,雖然2001年前煤電工業佔工業比重達到76%,但在2011年,新的產業叢集產值已佔全市工業的40%。

沒有生產效率的緊迫革新,也缺乏產業鏈上下游的長遠統籌——最終,七臺河煤炭產業再次陷入低谷。受影響最深的是焦炭產業。

2012年後:再陷低谷

2012年,按全市1000萬噸焦炭產能供應,至少需要3000萬噸原煤。但七煤集團的原煤產量控制在1100萬噸,地方小煤礦原煤產能只有500萬噸,最終,導致七臺河的焦炭產業,需要從內蒙古拉煤。 

人們默默地看著厄運的雪球就一直這樣滾下山去——由於當地煤炭產能不足,全市洗煤業半停產,焦化企業處於限產,每月生產焦炭由2.4萬噸下降到不足1萬噸。而焦炭生產的不足,又使玻璃和苯加氫行業2戶企業停產。 

當年,有些相關企業的員工數量,由1000多人減少到不足500人。其中的大部分人,經歷了人生中的第二次下崗。

同時,當地的煉焦行業由於技術和裝置的落後,生產過程只能產出焦炭等少數產品,大量煤氣都點燃排空,僅此一項,全市每年就有2億多元的直接經濟效益流失。

當年,在全市117戶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中,虧損企業47戶,虧損面達40.2%。

過度開採、依賴人工的挖煤方式,也在很多山下的家庭裡埋下不安的種子。在大多數情況下,七臺河的名字出現在新聞裡,不是作為奧運冠軍的家鄉,而是作為礦難的發生地。

2005年,七臺河發生了中國最嚴重的礦難之一,171名礦工喪生。而其它中小型事故,在十幾年裡更是不勝列舉。

一名老礦工說,在七臺河的礦下工作,練就了一雙能聽到老鼠細簌跑動的耳朵。好多次,他在井下一聽到頂板鬆動的聲音就喊跑。工友們跟著跑出來後,頂板隨即轟然塌陷。

井下,工人們的生死只有一瞬間;而上了井,時間卻彷彿靜止。這麼多年,市區的景象好像被固定在了上個世紀。在網上,很多漂泊在外的七臺河人對家鄉充滿了複雜的感情。“在外面呆久了也想回家,但是回家不知道幹嘛。”

回家的誘惑,就像礦井裡的那點空氣一樣,如此稀薄。


奧運,產業中的一環

資源型城市的轉型,一道全世界沒有標準答案的難題。

法國洛林曾以鐵礦豐富著稱,轉型時將礦區與土地利用進行包裝,側重於環境治理和產城融合;英國的曼徹斯特,則是漸漸從第二產業轉移到第三產業上來,藉助八十年代商務辦公的發展驅動,形成了商業服務的生態。

然而,千變萬化中有一條規律是共通的:這些城市都找到了傳統資源以外的新興優勢,而這些優勢,又是被國家的新興經濟需求所定義的。

對於七臺河而言,地利與天時交匯在了石墨烯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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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墨烯產業鏈圖譜  圖源:《中國石墨產業發展的機遇、問題與建議》

石墨烯堅硬、輕薄,同時也是已知材料中電阻率最小、導熱係數最高的物質。它的應用可以分為三個級別:初級層面,它可以提高鋰電池、導熱油墨、防腐塗料的效能;中級層面,它可以支援新型器件,如柔性顯示、太陽能電池等;高階層面,如果晶圓級石墨烯單晶取得突破,它可以實現高頻器件、複合材料等領域的技術換代。

七臺河的石墨礦之富有,並不遜於煤礦。勃利縣石墨礦床屬亞洲三大石墨礦床之一,且均為高品位、大鱗片石墨。

隨著石墨烯2011年先後被列入“十二五”“十三五”規劃中,相關研發成果在中國呈現出爆發式增長。截至2014 年,中國的石墨烯申請專利佔全球總專利數的47%。

石墨的消費過去長期集中在與鋼鐵相關的耐火材料和鑄造領域,但隨著中國鋼鐵消費達到峰值,石墨產品被更多地運用在鋰電池、太陽能、核能、電纜LED等高新行業。

2015年8月,七河臺本土企業寶泰隆公司開工建設年產百噸石墨烯專案,成為黑龍江首個工業化石墨烯新材料專案。15個月後,生產線實現量產,產品被運用到塗料新增、導電新增等領域,公司為此設立了4億元的新材料產業發展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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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臺河寶泰隆石墨烯生產線  圖源:中共大興安嶺地委宣傳部

新的資源發展要闖新的路徑。省內包辦產業鏈上下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整合外界資源和利用有限資本,都必須要靠公司自己。

2016年,寶泰隆開始向成都晶元供應石墨烯,用於包覆鋰離子電池正極材料的實驗。公司還搭線青島,以1500萬元和金墨自動化簽訂技術轉讓和服務合同,獲得了氧化還原石墨烯生產技術。

2019年,寶希科技也在七臺河成立了石墨烯電熱膜生產基地。一期可實現年產200 萬平方米石墨烯電熱膜以及年產500 噸石墨烯導電油墨的規模化生產,年產值達3.2億元人民幣。其他的戰略投資者,還包括在當地的中韓科技產業園中的企業,業務涵蓋了石墨烯發熱器、LED 照明、碳奈米管等。

目前,七臺河市共有92家石墨相關企業,14家新材料企業。

同時,石墨洗選和原煤洗選相近,這使得七河臺利用現有的洗選技術,建設了大量石墨精粉選礦廠及尾礦庫專案,生產石墨精礦。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七臺河的產業發展可以高枕無憂了。

目前我國粉狀石墨烯的產能為3000t左右,按照60%的產率,滿負荷生產需要消耗5000t石墨,但是下游石墨烯終端應用究竟能擴充套件到多大規模,仍屬未知。全國石墨烯加工企業,還基本處於“以銷定產”的觀望階段。

另外,中國的石墨資源佔世界21%。由於儲量高,石墨烯產業的上游議價能力比較低。如果七臺河要進入中游的石墨烯製造,需要由中游和下游協同,在下游應用場景不斷擴大後,帶動中游發展。

在經濟效益外,七河臺市也正在其它方面彌補過去的損失——比如藉著石墨烯的勢頭,摸索資源開發的環保與迴圈方式。

七臺河新材料新能源產業園的板塊,以新材料、光電子、大資料、生物技術為主。2019年入駐七臺河的鹿山紫頂,擁有世界領先的“人工光合二氧化碳制清潔燃料”核心技術,用等離激元實現二氧化碳回收利用。該專案正處於中試階段。

現在,對於七臺河人來說:奧運不僅僅指運動員和獎牌,還是產業中的一環——

目前,七臺河已經成為國家火炬石墨及石墨烯特色產業基地,並被科技部火炬高技術產業開發中心核定為2018年第一批國家火炬特色產業基地。

2019年,七臺河市的煤炭開採增加值比上年下降22.3%;而生產總值增長了3.8%,城鎮居民的收入增長了5.9%。——在很多七臺河人的生活裡,這樣的數字是比奪冠更好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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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臺河短道速滑冠軍館  圖源:新華社


尾聲

那條讓孟慶餘失去生命的公路,曾經將很多七臺河的孩子帶到了省會、首都、和海外。

一些家庭多少因此而有了變化。2010年冬奧會結束後,拿了三塊金牌的王濛是開著寶馬車回到了七臺河;範可欣在拿下接力賽金牌後,七臺河政府給了她100萬元獎金;孫琳琳的父親也離開了礦下崗位。

張傑也是其中的一個。但她最終選擇了回來。

張傑在七臺河體校長大。十三歲那年,她在全國少年速滑比賽裡連拿五塊金牌,成了市裡第一個國家冠軍。二十一歲時,她又成了世錦賽3000米的接力冠軍。

那時,七臺河還沒有室內冰場。人們經常看到,孟慶餘凌晨四點拉著水車,佝著腰在室外澆冰的樣子。一圈、一圈、又一圈。

2014年10月21日,張傑第一次帶著市裡特殊學校的隊員訓練,26個孩子中只有八九個會跑。每天,她都要彎下身來,給這26個孩子繫上冰鞋的鞋帶。那姿勢跟當年孟教練澆冰時如出一轍。

東北煤城:在離開冬奧冠軍之後

張傑在指導學生  圖源:新華社

遠處,新蓋好的滑冰館裡,新一批的小隊員正在訓練。在這棟挑高23米的建築裡,澆冰車三分鐘就能清理一次場地。

離開了奧運冠軍的七臺河,就是一座最普通的東北城市。曾經的風華正茂,留下了許多充滿信心與激情的記憶;而現在,它艱難地尋求著那個屬於未來的答案。

對於張傑和很多的七臺河人來說,不能放棄的東西、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而它們幾乎都與這片土地緊緊相連。 

(趙笑達、孫鵬飛對此文亦有貢獻)

本文部分圖片來源:七臺河新聞官博

參考資料:

憶“瓦匠教練”—記已故短道速滑高階教練孟慶餘 東北網

“偶然”的冠軍城:煤灰、冰場、短道速滑 南方週末

一座東北煤礦小城何以成為“中國冬奧冠軍之鄉” 紐約時報中文網

七臺河被定義枯竭城市後速滑成了救命稻草 中國週刊

七臺河:山上和山下 21世紀經濟報道

激盪三十年:中國企業1978-2008 吳曉波

黑龍江七臺河:優良營商環境拉動煤城轉型 新華網

寶希科技七臺河石墨烯電熱膜生產基地投產 中國證券網

七臺河:瞄準高階打造石墨烯特色產業 黑龍江省政府官網

中國石墨產業發展的機遇、問題與建議 礦產保護與利用 

2021年中國石墨烯行業發展規模、發展路徑及建議分析預測 產業資訊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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