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美國花樣滑冰女子決賽前夕,電視直播中。上屆冠軍得主、被譽為“冰公主”的南希·科里根一身雪紗,冷冽奪目。
她和粉絲揮手,離開訓練場。
下一秒,一聲慘叫從走道傳來。“為什麼是我!”南希抱著右腿哀嚎。
她的膝蓋被鐵棍重擊,幾乎骨折。第二天,南希的死對頭譚雅·哈丁,坐上了冠軍寶座。
眾目睽睽,順藤摸瓜,FBI查出背後指使者正是譚雅的前夫,全國譁然。譚雅則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然而,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60天后,她被判處3年緩刑、高額罰款,還有終身禁賽。那一年,譚雅24歲。她跌坐在被告席,痛哭哀求:“求求你,判我坐牢吧,我這輩子沒讀過書,我只會滑冰……”
眼淚滴落地面,如冰川裂縫,一路裂向童年。如果讓譚雅選擇,她寧願胎死腹中,也不願出生在那個家。1970年冬天,五婚的老媽生下了譚雅,這個女孩,天生喜歡雪。
3歲那年,老媽拉著女孩去拜師。
“黛安·羅林森對吧?教我女兒滑冰。”老媽吐出一口煙,語氣像追債。黛安是城中最出名的花滑教練,教過二十多位職業選手,她回頭看著豆丁一樣的女孩,笑笑:“對不起,她太小了。”
老媽努努嘴,一把將女孩推出去:“滑給她看。”十分鐘後,女孩成為了黛安最小的學生。
“她的天賦,萬中無一。”黛安回憶,依然稱奇。
但天賦,不過是老媽的一枚籌碼,冰場就是賭場,她決意用女孩去搏一局狠的。她讓譚雅輟學,盯著她練習,做得再好都要大聲辱罵:“越學越垃圾。”
女孩想上廁所,親媽擋道:“老孃每天打三份工賺錢給你上課,忍住!”
女孩咬著牙回去練習,加速、起跳、旋轉。親媽瞥了一眼:“別摔著,繼續。”
“我就是這樣長大的。”譚雅回憶道:“我恨她。”老媽拿梳子抽她,用腳踹她,給她喝咖啡提神,裡面放半壺威士忌。
幸好,滑冰不曾虧待她。受訓6個月,女孩輕取人生的第一個冠軍,毫不費力,鶴立雞群。如果人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不久,父母離婚。最疼她的老爸一踩油門,頭也不回,女孩扒著車門追:“求求你,帶我走吧!”
揚起的風沙,吹散她的話。轉過頭,老媽插著腰:“給我滾回來。”女孩別無選擇,只盼望趕快長大,就能逃出老媽的魔掌。
好歹,還有滑冰撐著。
1986年,譚雅16歲,殺入美國花滑錦標賽。起舞、飛旋、躍空、落冰,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教練都鼓掌:這下成了。然而分數一出,第八,比那個摔成狗吃屎的選手還低。譚雅氣炸,但她老媽先瘋了。晚飯時,母女倆大吵一架,老媽抓起一把小刀就往譚雅扔過去,直愣愣插在女兒手臂上。
譚雅沒有流淚,沒有說話,拔出刀子,離開了這個家。這一次,滑冰還能拯救她嗎?
滑過冰的人都知道,這壓根就不是一項平民運動。場租、學費、裝備,樣樣都是錢,譚雅白天去五金店打工,晚上訓練。就連比賽服,都是她自己縫的。
冰場上,她遠看像塊出爐鐵,近看像只火烈鳥,滑得再好,裁判都把分打到慘烈。
譚雅衝上去講理,評委一句話把她砸死:“著裝也是評判點。”轉過身,背後補上一刀嘲諷:“你換個運動吧。”
譚雅·哈丁才不會善罷甘休,她就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不是最美的,但我是最強的。
1991年,全國大賽,萬眾矚目。譚雅依然穿著廉價滑冰服,藍得像一團幽幽磷火。而她的對手,穿著Vera Wang定製的蕾絲戰衣。但譚雅,不是來奪冠的,她是來創造歷史的。狂舞、遊移、勾手三週跳,她先聲奪人。
掌聲歡呼如鵝毛大雪,賽場光璨若天外寒川。她加速、騰空、怒放,飛刃落地,腳不沾冰。三週半跳!這是花滑難度的珠穆朗瑪峰,是讓少女們聞風喪膽的最強絕招,是傳奇冰後伊藤綠為之撼嘆的必殺神技。“史詩”,這是專屬三週半跳的形容詞。譚雅做到了!
尖叫聲要衝破天花板,20歲的譚雅振臂高呼,氣震山林,她是美國曆史上第一位成功完成三週半的女子選手。一劍光寒十九州,那一夜,她站在最高領獎臺,像一隻蒼鷹,掀翻了天鵝的老巢。
旁邊,一個穿著Vera Wang的女子仰著頭,名叫南希·科里根。她是譚雅的同門、閨蜜、死對頭。
那幾年,所有人都將她們比作宿敵,一個優雅得體,如冰上雪姬,一個放浪形骸,若寒冬烈火。
這場大戰,早晚會打,但誰料,譚雅先出事了。1990年嫁給初戀後,她才知道這個一臉溫情的迷弟,是個家暴狂。追逐、毆打、推搡、反擊,白天她是花滑運動員,回家她是搏擊運動員。
結婚三年,她和丈夫離婚又複合,複合再鬧掰,直到圖窮見匕,頭破血流。她沒有家了,連滑冰都走下坡路。自1991年奪冠後,她再也沒有跳出一次三週半,發福、摔跤、排名節節敗退。
彼時,南希卻如一隻聖潔的天鵝,優雅超越,對酒當歌,俯瞰著她的冰雪王國。1993年,南希在全美大賽蟾宮折桂,人們叫她“冰公主”,用掌聲和鮮花為她加冕。
譚雅排第4,坐在臺下,像鎩羽而歸的鵪鶉。
200天后,一場意外,卻改寫了兩人的命運。
1994年1月6日,在新聞直播盲區,一個男子從暗處跳出來,用鐵棒照著南希的膝蓋就是一掄。南希應聲倒地,無緣全美大賽,獎盃由譚雅捧起。很快,三名主犯繩之於法,其中一位就是譚雅的前夫。記者將她的家團團圍住,警察三不五時上門審問,但譚雅堅持:與我無關。一邊是陰謀、襲擊、買兇傷敵,一邊是光環、榮耀、冬奧將至,如一把冰刀,架在譚雅的脖子上。非死即傷。
1994年,挪威,利勒哈默爾,凜冬震怒,大雪紛飛。譚雅在練習場,見到了帶傷出戰的南希。她特意換上遇襲時那件白色蕾絲裙,像示威,也是施壓。大戰一觸即發,但譚雅早已一敗塗地。巨大的壓力讓她陣腳大亂,出場前2分鐘,她的鞋帶斷了。評委答應讓她換靴重來,但最後譚雅只得了第8名。而南希,拿了奧運會的銀牌,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美國冰雪女王。
回國後,滑雪協會把譚雅以包庇罪告上了法庭,罪名成立:緩刑、罰款、終生禁賽。為了生計,譚雅轉行,當上了一位拳擊手。從冰場到擂臺,自天堂到地獄,即使是運動員,她也毫無招架之力,被打得口吐鮮血,倒地不起。落地一剎,旋轉瞬間,不知她會否想起1991年那夜,騰空而起、三週半跳、目眩神迷。那是她離天空最近的一個晚上。這些年,譚雅做過焊工、油漆工、伐木工,生了小孩,養家餬口,泯如眾人。
她始終堅持當年的襲擊案與自己無關,但誰還在乎呢?只是,每週她都會趁著夜色去滑一次冰,直到清場。沒人認出這位大媽曾是創造過歷史的人,也無從得知她是否偷偷嘗試跳一次三週半。冰刀落地,歲月回聲。遼闊的冰場上,新生代花滑少女飛旋、舞動、騰空,憧憬如天鵝振翅。
殊不知,當第一場初雪落下時,天鵝早已飛往南方過冬。風裡,蕩來一聲蒼鷹的絕響,驚擾過世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