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飛腿”的幸運與哀愁
半道出家的“努爾飛腿”正在努力融入職業球隊。 新疆天山雪豹俱樂部供圖
新疆在祖國西北角,喀什還在新疆最西端,距離位於“中心地帶”的烏魯木齊大概1500公里——故事的主人公是在抖音平臺上被稱作“努爾飛腿”的努爾買買提,他出生在喀什疏附縣沙依巴格鄉尤喀日格卡帕村,這裡的村民基本上以務農為生,農作物主要是小麥、棉花、高粱。
努爾買買提和身邊大多數孩子一樣,在鄉中心小學上學的時候,淘氣、好動,一個喜歡足球的兼課老師(幾乎所有鄉村教師都要兼教多門功課)找來一個足球,把頑皮的孩子們組織起來,好歹是支球隊。
這是努爾買買提人生中第一支球隊,是他真正意義上的“母隊”,而從沙依巴格鄉中心小學隊到征戰中甲聯賽的新疆天山雪豹職業俱樂部(梯隊),努爾買買提成了一個尤其讓很多新疆孩子羨慕的榜樣。
“沒什麼理由,就是一下子喜歡上了(足球),我們那裡比賽非常少,自己踢的時間很多,家裡人不支援,我要靠給別人打工掙一些錢,比如給人家去摘果子,去買球衣和球鞋。”努爾買買提說:“球衣都是‘山寨版’的,40元一件,球鞋是那種橡膠底的,18塊錢一雙。”
努爾買買提的漢語能力還只夠他在賽場上完成交流,天山雪豹會員部部長買買提江幫助他和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完成了溝通——他對10年前自己打工掙錢的記憶還非常清晰:最開始一天能掙50元,後來到初二、初三,手腳都很快,一天最多能掙150元。
初中畢業,對足球達到痴迷程度的努爾買買提想考新疆體育職業技術學院——這是一所高職院校,前身是新疆競技體校,升級為學院以後順理成章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內最強的體育類院校——“就差3分,沒有考上”,努爾買買提當然後悔,他的最終去向,是喀什職業技術學院的廚師專業。
按說從這一刻起,足球就只能是努爾買買提的業餘愛好了,但從天而降的短影片平臺把這個“廚師”改造成了“球員”。
“大概是2019年11月,我表弟的手機裡有抖音,我看到了一些跟我一樣的人,農村人,他們用自己的方式踢球,我也開始像他們一樣,在抖音上分享我踢球的動作,就用‘努爾飛腿’這個名字。”努爾買買提說:“後來關注我的人就多了,幾十萬人看我,但我也不認為自己是個‘網紅’,就是有了大家的支援,踢起來更帶勁了,反正我們學校(喀什職業技術學院)管理非常嚴格,我很多時間都在學校裡踢球。”
新疆天山雪豹足球隊就是這時候注意到“努爾飛腿”的。天山雪豹是全疆唯一一支職業球隊,和CBA球隊相比,新疆足球隊名氣不大,在中甲聯賽成績也相當一般,但群眾基礎一點兒不差,球迷們不斷給天山雪豹的社交媒體號留言,推薦他們去“考察”一下“努爾飛腿”,而在球隊相關技術人員看了“努爾飛腿”的影片以後,球隊管理層達成共識:給這個極其熱愛足球的小夥子一個接觸職業足球的機會,讓他來球隊“試訓”。
“這些新媒體平臺的賬號,也是俱樂部和球迷互動的一個視窗,這麼多球迷向我們推薦他,我們就通過幾個渠道去了解他。青訓總監看了他的影片,也認為他踢球非常有特點,尤其是身體素質,爆發力、平衡能力、協調能力都不錯,我們也想知道他有沒有踢職業比賽的能力,所以就聯絡他,希望他來試訓一下,他本人的意願也非常強烈。”天山雪豹青年梯隊總領隊張福軍說:“另外還有個想法,是我們希望給新疆所有喜歡足球的孩子們樹立一個榜樣。新疆喜歡踢球的孩子很多,2017年我們根據中國足協要求建立青訓梯隊,教練組在各地區跑了半年完成初選,結果把孩子們集中到烏魯木齊進行復選的時候,來的人超了一倍,很多錯過初選的人也來了,從很偏遠的地方過來,我們非常感動。所以讓有能力的孩子來試訓,也是我們的一種回報。”
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努爾飛腿”到天山雪豹試訓,是2020年6月份的事情了——這時候他已經在喀什畢業,拿到了廚師等級證書。
“試訓前我做好自己什麼都不行的準備了,畢竟業餘和職業差距很大,但沒想到對自己還很失望”,努爾飛腿說。
在一些網友、球迷眼裡,他是“踢球很好的網紅”,但在很多專業人士眼裡,他只能踢“個人花式足球”,根本不具備邁進職業門檻的能力。
試訓前兩天,“努爾飛腿”根本跟不上雪豹U21梯隊——這還不是打職業聯賽的一線隊——的訓練節奏,他的優點是身體素質好,爆發力強,球感及格,專注度高,缺點是沒有戰術意識,對足球的理解完全處於初級層面,足球畢竟是團隊運動。一週之後,天山雪豹開始琢磨要不要留下“努爾飛腿”,幾次討論交流下來,雪豹終於把一份正式的梯隊工作合同放在“努爾飛腿”面前。沒有狂喜,甚至“欣慰”都不多,只有壓力,知道了自己“定位”的“努爾飛腿”在合同上籤下自己的名字,自此,網紅“努爾飛腿”基本消失(訓練不讓帶手機),天山雪豹U21梯隊多了一個拼命苦練、希望能得到場上位置的努爾買買提。
因為熱愛,努爾買買提踏出了抵達夢想彼岸的第一步,但中國足球的殘酷現實就在眼前擺著,和幾年前他萌生夢想的時候完全不同,中國足球已經“改頭換面”,他邁出的這第一步,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步。
去年6月進隊至今,“努爾飛腿”還沒有等到屬於自己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受疫情和賽程影響,全國U21聯賽要到今年9月底全運會結束之後開賽,中超中甲大概會有20餘傢俱樂部的U21球隊參加抽籤分賽區分組,“努爾飛腿”心裡沒底,他不知道教練會不會安排他出場比賽:雪豹U21主打4231,前鋒位置的競爭相當激烈,“先爭取能上場,再爭取能踢20分鐘、半個小時,再爭取能留在隊裡。”
“技術問題”是小問題,大問題是天山雪豹俱樂部的贊助商遭遇經營困境——不是“努爾飛腿”能不能踢、是天山雪豹還在不在——這是中超中甲投資人最近兩年遇到的集體危機:中國足球金元時代一去不復返,貴如江蘇蘇寧已成往事,豪如廣州恆大亦無力支撐足球學校和一線隊運營,作為中甲聯賽最為務實的天山雪豹(引援從來只要自由身球員、每賽季運營投入穩定在中甲中下游水平約5000萬元),其唯一投資人君泰集團作為自治區排名靠後的小型房地產企業,對於撐起一支中甲球隊已經“力不從心”。據記者瞭解,2021年,君泰集團旗下只有一組新開發樓盤在售,“沒錢支付俱樂部運營費用”成為現實。
解決的辦法,是大型國企加入俱樂部贊助行列,完成“多元投資模式”改革,但以中國足球當前的“品牌效應”,願意冒險者寥寥無幾。
最慘的結果,不外是天山雪豹“消失”——正在進行的中甲聯賽,新疆天山雪豹20戰1勝3平16負積分墊底,至少新賽季降級可能性大大增加——對於中國足球而言,沒有什麼樣的球隊不能消失,對於“努爾飛腿”而言,除了足球,他最拿手的,是烹飪“大盤雞”。
所以,“努爾飛腿”知道自己的“幸”在於足球、社交媒體和天山雪豹,但他的不幸,則是恰恰趕上了中國足球“棄車保帥”的發展顛簸期。
本報北京9月13日電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郭劍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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