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平自述:1995年,我是在怎樣的心情下回國任教的?
郎平,中國女排裡的傳奇人物,力挽狂瀾將國家女排隊從世界排名第八帶到奪冠。
那麼在1995年,郎平究竟是在怎樣的心情下回國任教的呢?
這一切,都要從郎平的自述中尋找答案。
1994年11月,郎平帶八佰伴世界明星隊在香港打完最後一場比賽。
正準備回美國之際,接到了中國排協的電話。
電話裡,中國排協讓郎平先回北京一趟,說是有事相商。對於這個電話,郎平心中是有數的。
1993年和1994年這個階段,是中國女排隊伍最困難的階段。
自從輸給韓國隊後,中國女排計程車氣便一瀉千里,整個隊伍都一蹶不振,導致1994年世界錦標賽結束,中國女排在世界上排名僅僅第八。
那時的郎平正在八佰伴做收尾工作,時刻關注中國女排情況的她,被這個排名嚇了一跳,整個人瞬間就不好了,一整天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不是女排原有的水平,中國女排不至於打這個成績”,郎平心想。
但是排名是真實的,郎平只得接受。
郎平知道,早在巴塞羅那運動會時,女排隊員們計程車氣就出現了問題。
1991年,郎平剛生下女兒白浪正在美國坐月子。美國電視臺不轉播中國女排比賽實況,郎平急地坐立不安,只能苦苦等待結果。
望眼欲穿換來的不是捷報,而是一個個的壞訊息:中國女排在小組賽中輸給荷蘭隊,無望奪魁;巫丹吃的中草藥被國際排聯誤認為是興奮劑……
接二連三的問題,令中國女排計程車氣嚴重受挫。而體育競技,尤其是團體體育競技,比的就是士氣。
早在奧運會比賽開始前,為了給女排們鼓勁兒,已經有八個多月身孕的郎平還曾專程坐12個小時的車,前往美國聖地亞哥去探望女排的姑娘們。
想起這些,月子中的郎平坐不住了,幾經折騰終於撥通了國際長途,找到了張蓉芳仔,細地詢問事情的原委。
張蓉芳知道郎平難過,但還是一五一十的確認了郎平的種種疑惑。
郎平難過極了,這是誰都不願看到的結果。
情緒稍作平復,郎平第一時間撥通了遠在北京的父親的電話,拜託父親一定要代自己前去看望、安慰女排姑娘們,告訴女排姑娘們,自己永遠支援她們,不要氣餒,來日方長!
然而,中國女排計程車氣仍舊沒能恢復起來。1994年年底,女排中的老隊員們接二連三地辭職,隊長賴亞文雖心有不甘,但仍舊提起了筆,信中賴亞文難掩悲傷情緒。
談論辭職信時,賴亞文仍舊激動:“我從12歲就開始練習排球,打了整整12年,沒想到落得‘世界第八’的結局。現在是中國女排隊伍情況最糟糕的時候,如果不換教練,中國女排肯定起不來了,儘管很不甘心,但是我也不想幹了。我才24歲,原本還可以再好好打幾年的。”
停頓了好一會,賴亞文又接著說:“1995年初,國內各大媒體爭相釋出訊息,說要換教練,郎平有可能參加主教練的競選,我的心中一下就燃起了希望,要是郎平回來帶隊,女排就有救了。”
“要是郎平回來帶隊,女排就有救了”,沒錯,中國排協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撥通了郎平的電話,待郎平到達北京後,與郎平做了一次長談
談話中,袁偉民直接開門見山:“中國女排最缺乏的是教練的凝聚力,離亞特蘭大奧運會只剩一年半的時間,不容許我們慢慢來了,你能不能考慮回國執教?”
郎平沉默了,這意料之外的請求令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知道袁偉民一向不求人,但是將中國女排拽出低谷這份重擔,這份信任,太重太重,郎平不敢輕易作出承諾。
況且這時候,郎平的婚姻出現問題,正在處理離婚事宜。
離婚之事,郎平不想過多的人為自己擔心,所以只告訴了媽媽和好友勞爾。
八年前,郎平兩手空空前往美國打拼,參加了許多比賽,膝蓋做了三次手術才好不容易有了大房子、綠卡、車子、事業、家庭和女兒。
如今兩人感情破裂,所有當初努力合二為一的,都要再次重新一分為二,甚至連女兒浪浪都不例外。
這種撕裂的血淋淋的痛,是無法言說的。
那個時期,郎平身心俱疲,不僅要處理好工作,還要做離婚後的安排,整個人時時刻刻都處於煎熬中。
婚姻裡,郎平一直努力做個賢妻良母,可結局還是事與願違。
郎平說:“生活實在不是一個簡單對錯所能夠概括的,你盡力了,也未必能使生活美滿如意,這比打球難多了”。
離婚是已經決定好的事,只剩下手續和其他相關,沒了婚姻,郎平在美國還有蒸蒸日上的事業和幾分不錯的薪水。
但是,一旦決定接受回國執教的邀請,郎平就要放下八年來在美國得到的一切,重新開始。
實際的困難和祖國的邀請,令郎平舉棋不定,心情翻江倒海。
美國這邊,郎平除了在墨西哥大學當助教,跟八佰伴世界明星隊的合同還未完全徹底解除,另外還有其他的幾個工作合同,如果選擇回國執教,這些都是要一一處理的事。
私自單方面解除合同,所要賠償的違約金是天價的。
離婚協議裡,車子、房子、院子等郎平都給了前夫,自己除了女兒什麼都沒要。
幾乎淨身離開的郎平是無力支付高昂的違約金的,何況離婚所帶給女兒浪浪在生活上的影響,讓郎平感到愧疚。
作為一個母親,她深深感到對女兒的虧欠,而虧欠,也使郎平產生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但是那時候,郎平幾乎都沒有過多地考慮過這些,也沒有考慮過回國後的待遇。
接到袁偉民邀請後,郎平滿腦子只有一個問題:我行不行?這個挑戰我究竟要不要接?
那段時間,郎平一直和中國體委保持著頻繁的聯絡,國事、家事,郎平都想處理好,可是偏偏又都不知所措。
郎平知道,回國執教沒有那麼簡單,這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變故,說是一年半,可一旦回國又怎麼可能只有一年半?這不是出門旅行,說走就走,說回就回。
郎平糾結時,她的美國好友勞爾結合郎平的實際情況,為郎平作出了深入分析。
勞爾說:“你在國家隊這麼多年,乾的那麼苦,壓力太大,而且,你家庭情況那麼好,孩子那麼小,你怎麼能回去呢?你應該安下心,把自己的問題處理好,可以開始新的生活,重回建立新的家庭,再說你還有那麼多的合同,這樣大的犧牲值得嗎?”
這些利弊得失,郎平全都想過,可是邀請郎平的,是她深愛的祖國母親。
宛如一個常年在外的遊子,遇到困難的母親遠隔重洋打電話來請求幫助,孩子能無動於衷、心平如鏡嗎?
1995年初,中國排協正式釋出更換教練檔案,郎平的電話被打的次數更多了。
球類司司長給郎平發去電傳,其中的一句話讓郎平徹底破防,那句話是這樣的:“郎平,祖國真的需要你!”
郎平哽咽了,作為一箇中國人,郎平同每個國人一樣深深地愛著自己的祖國。
她能扛得住失去所有,卻唯獨扛不住來自祖國的一聲:“祖國需要你!”
郎平不再猶豫、擔憂、彷徨、迷茫,她知道,女排在國人心裡有著不可代替的重要地位。
尤其是1981年起取得五連冠後,“女排精神”更是滲透了祖國的角角落落,所有人都在傳頌著“女排精神”,“女排精神”整整激勵了一代中國人。
如今,女排遭遇困難陷入低谷,國家肯把這個重任交給自己,那是對自己的託付與信任。
如果能把女排帶出低谷,不僅是對自身價值的挑戰,也是報效祖國的最好機會。
自傳中,郎平說:“我也反反覆覆考慮,也許,正因為沒有了家庭,心裡空出一大塊,才需要有東西填補;也許正因為女兒還小,不懂事,我還可以抓緊時間幹兩年。為了國家,為了對得起託付和信任,個人做出點犧牲又算什麼。”
回國!回去力挽狂瀾!郎平終於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郎平決定回國執教的訊息如一枚橫空而出的炸彈,炸出了國內幾乎所有的媒體。
一時間,街頭巷尾,大大小小的報紙爭相報道。
美國那邊也引起了不小騷動,墨西哥大學排球隊的隊員們為郎平開了歡送會,送給了郎平一套合體的運動服。
一個經常給郎平送烤菠蘿乾的球迷老媽媽,還專程去郎平家給郎平送了一大包菠蘿乾。
那是郎平在美國最喜歡吃的零食,平日裡在墨西哥大學排球隊當助教時,郎平經常吃老媽媽的菠蘿乾。
朋友、球迷,郎平道別了一次又一次。
剛租的房子肯定是要退了,這個比較好辦,付清罰金就可以;綠卡直接找美國移民局就好了,也不是很難辦。
最難辦的,是美國墨西哥大學和其他幾個合作合同問題,這筆違約金數目太大,郎平一時間想不出很好的辦法。
她並不準備讓中國體委和排協來承擔這筆錢,一來體委和排協也不富裕,二來這會在國內造成相當大的輿論,郎平不想這樣。
但是問題總要解決,就在郎平一籌莫展不知道去哪裡弄這筆錢的時候,一向支援體育事業、在80年代深受“女排精神”影響的中國企業家——朱樹豪先生,伸出了援助之手。
朱樹豪主動找到了袁偉民表示:願意幫助郎平解決回國執教的困難。
不僅如此,朱樹豪還讓其在美國的律師專門找到了郎平,與郎平的律師一起,處理完了合同問題。
一切準備就緒,戰士只待啟航。收拾完東西后,郎平發現,辛辛苦苦奮鬥了十多年,到頭來,自己只剩下兩個箱子和女兒。
想起女兒,郎平心如刀割,她想去香港看看女兒,可是郎平不敢,馬上就要回國打一場硬仗,而這場硬仗,是沒有退路的。
她必須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剋制住自己的感情。
“把感情封閉一段時間”,郎平對自己說。
1995年2月14日,郎平上了飛機,為了不得到過度關注,郎平只告訴了自己的好友勞爾。
那天正是情人節,勞爾送了郎平一大捧紅玫瑰,承諾1996年奧運會會去看郎平。
飛機上,郎平看著窗外的雲朵,聞著玫瑰花香,突然覺得很孤獨,眼淚不由自主流下來,滴進玫瑰裡。
情緒平復後,郎平深吸一口氣,在飛機上做起了訓練計劃。
早在答應回國時,國內排協就將關於奧運會的一些重要資料傳給她,眼下,郎平腦子裡回憶著資料,開始做賽前的大致安排。
寫著寫著郎平停下了筆,突然覺得自己很大膽:郎平,你膽子夠大的,回去接這樣一支隊伍,你哪來的勇氣!
郎平想著,隨即又搖搖頭:我沒有衝動,我是三思而後行的。
早在2月初,郎平便給排協詳細寫了一份關於如何執教、如何將女排隊帶出低谷的書面報告。
報告中分別從心態調整、訓練內容等方面詳細闡述了郎平自己的想法,想起那份報告,郎平心中安定了不少。
十個小時的行程很快結束,上飛機前,郎平跟自己北京的幾個朋友透過電話,特意囑咐千萬不要去接機,也不要搞出任何大陣仗。
“我不願意興師動眾,不想把風聲搞得那麼大,我希望大家把我回國執教的事看的平常一些,就是工作,像所有的人一樣,為國家盡力而已。”
郎平在自傳中寫道。
然而郎平忽略了國內記者的熱忱、能力和彪悍程度。她回國的時間和班機早已被記者們調查得一清二楚,飛機場外,數百名記者早已等待多時。
央視記者直接扛著攝像機、打起照明燈等在機場,郎平的回家,註定不會如她所願般平靜。
果不其然,一下飛機,郎平便被閃光燈晃花了眼,暈機讓她搞不清狀況。
等看到機場人山人海,郎平的第一反應是:是哪個貴賓來中國了嗎?郎平邊想,還邊頻頻回首往身後看。
記者們不知道郎平的想法,一擁而上,舉著話筒轟炸般對郎平提問。
郎平被擠得東倒西歪,完全沒辦法回答記者們的任何問題,機場方面終於找來了保安,架著郎平迅速離開了現場。
當喧囂歸於平靜,郎平終於反應過來:她到家了!呼吸著祖國的空氣,郎平心情格外好,她很快接受了各地媒體的採訪。
採訪中,面對記者的提問,郎平極其懇切地對記者們說了一句話:我不是神,大家給我機會,也要給我時間。
是的,“鐵榔頭”郎平不是神,只是個人,還是個女人。
在一群男教練中間,郎平顯得格外突兀顯眼,而就是這個女人,要代表國人、帶領中國女排,與世界級的男教練、強隊抗衡。
中國人民是很能理解郎平的,很快許多報紙就刊登出了十分暖心的文章,文章真情實意,滿滿的都是對郎平的理解與祝福。
一位賣西瓜的大嫂,看到文章,三伏天用板車拉著自己剛摘下來並且精心挑選的西瓜,走一二十里路,送到郎平所在的體育館給郎平打氣。
柳州市委聽說女排經濟困難,立馬組織國內企業捐款,國內企業紛紛慷慨解囊,很快就籌到了將近一百萬的訓練經費;老總李東昇輾轉找到郎平,為女排成立了“郎平基金會”。社會各界的理解與心意,感動的郎平不知如何是好。
為了讓女排姑娘們得知這些募捐來得多麼不容易、心意多麼貴重,郎平帶領女排姑娘們參觀了李東昇集團的生產線。
郎平動情的對女排姑娘們說:“不要把來自社會各界的幫助當做理所當然,湊足這些募捐款,工人們要生產、賣出多少臺電視,這每一分一毛都是他們的血汗。”
郎平跟女排姑娘們下狠心了:不幹也得幹!還要好好幹!玩命地幹!
郎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拒絕了各大媒體記者隔三差五的採訪。
郎平說:“工作還沒開始,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倒希望記者們少寫我、少關注我,等女排輸球了,我倒希望他們多關心、多鼓勵;如果女排贏球了,也不要把我們吹到天花板,太高了,容易摔下來。實事求是是吧,不要一會高,一會低,保持恆溫。不要炒作我,也不要捧我。我是中國人,我只是把自己這些年在國外學到的、看到的帶回自己的祖國。”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臥薪嚐膽。
郎平帶著女排的姑娘們開始了艱難刻苦的訓練,她把女排姑娘們稱作“12根筷子”:
“筷子牢牢捆綁在一起,就不容易折斷了嘛”,郎平說。
1996年,排名世界第八的中國女排在被各國記者不看好下,闖進了決賽,奪得亞軍。
這是一次極大的突破,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郎平和女排姑娘們克服重重障礙,取得了如此優異的成績,重新回到了世界強隊的佇列,這是國人們的驕傲。
中國人民沒有因為郎平沒有能夠帶領中國女排奪冠而指責郎平,大家都知道中國女排姑娘們經歷了什麼。
“亞軍”已經是很好的成績,宛如一名優等生,遭受嚴重心理創傷後成績下滑至倒數,隨即又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突破、調整自己將成績一躍提升到年級第二。
世上雖無感同身受,但是其中的辛酸苦難,稍微想想,就知道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奧運會結束後,郎平被評為“世界最佳教練員”。
隨後的日子裡,郎平帶領中國女排所向披靡,於2015年、2016年、2019年榮獲三次世界冠軍。2021年9月,郎平卸任中國女排教練。
如今的郎平,終於可以享受稍微清閒點的生活。
微博上,她時不時就會跟球迷們分享自己的日常:談論健康、談論手錶、談論神州十三號。
從1995到2021,當初的一年半變成了26年,這26年裡,郎平沒有讓祖國同胞失望,也沒有辜負自己。
她用汗水和時間向世界證明了郎平可以、中國女排可以。雖然郎平已經卸任,但是她為中國體壇、中國女排作出的貢獻,我們將會永遠銘記在心
參考文獻:《郎平自傳:激情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