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这首词被瑛姑绣在锦帕上,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周伯通。当年在读《射雕英雄传》时,便觉这首词很美,短短几句,却仿佛写尽了爱情的缠绵悱恻。
这首词出自《九张机》,作者为无名氏,收录于《乐府雅词》,写的是织妇、织女的相思与爱情。
《牡丹亭》: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哎,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春雨如丝,斜风细细,百媚嫣然,香风和暖,春色总是如此撩人,流光美到惊心动魄。
那年华正好的女子,于陌上采桑,风晴日暖;于机前掷梭,织就一片芳心。她将爱情、离愁、相思都系在一条丝上,织在锦缎上,希望有情人,可以解她心意。
一掷梭心一缕丝,一片芳心,一片愁心,一片相思,脉脉乱如丝。以巧妙的心思,连织九张机,既表现了一个寻常女子鲜明的生活画面,又织就了女子一个人的锦瑟与流年,一个人的沧海与桑田。
九张机 无名氏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桃花灼灼,莺啼燕歌,风晴日暖,年轻的女子身着春衣,在春天的陌上采桑养蚕。
新长的桑叶苍翠莹润,女子的手指莹白如玉,笑声清脆,春阳和煦,陌上花开如许。那是属于农业文明的静美,最美的季节,最美的画面,还有初民最悠长的情感。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纳兰容若:人生若只如初见。李清照有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人生初见,少女的羞涩,都是生命里最美的画面。
女子回眸一笑,带着浅浅的笑,淡淡的羞涩;男子打马而来,踟蹰不前,有怦然心动的情意。
或许,他只是匆匆的过客,哒哒的马蹄声,会带他继续向前。而她却将一颗心轻易地交付,开启了此后经年的相思。
只是,那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她是他见过即忘的风景,他却成了她心上的那颗朱砂痣。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秦韬玉《贫女》: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如花美眷,都付与了似水流年。春花匆匆谢幕,已是春老燕双飞,蚕已成茧。少女们又要开始辛勤的织锦劳作。
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生于普通村落,经她手织就的绫罗绸缎,也只是为吴王馆娃宫的宫女作舞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机杼轻摇,织梭横竖穿行,长长的蚕丝来来回回地缠绕,一朵清雅别致的莲花慢慢成形。只是女子心中的情丝,却是剪不断,理还乱。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女子陷入情网,开始有了少女的心事,一点幽情动,便尝了相思的味道。她眉头轻蹙,她芳心不绽,只为那初初萌芽的情意。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痴情的女子,将自己的一腔相思之情,顺着横竖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织就。却又有些担心,怕心上人不理解自己的情意。
人说相思苦,可是当有一个人可盼、可等、可想时,那长长的相思里,是否又带着爱情的甜蜜?不说离愁,不说别恨,也不说分别后日渐憔悴的身影,只想凭借一方锦帕,传递那长长的思念。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陌上春光已老,而锦匹上却是姹紫嫣红,一双蝴蝶相依相伴,惹了女子的相思情意。她不自禁地停下手里的布梭,眼神落向窗外,渐渐出神。
那曾路过的人,不知又去往了何处的陌上春光,他是否还记得她,还记得那段美丽的相逢。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她的锦缎上,织成了鸳鸯戏水的图案,看似完美的图案却牵动了她的愁肠,担心这有心白头的鸳鸯被无心之人轻易裁剪,不能相伴,落得一场离恨。
早知相思如此苦,早知离恨如此疼痛,当初就不该种下那段情缘。不相见,便不会相恋;不相爱,便不会相思;不相聚,便不会有相离;不相依,便不会有相弃。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回文诗(旧称回文诗),是一种按一定法则将字词排列成文,回环往复都能诵读的诗。这种诗的形式变幻无穷,奇巧无比,可以上下左右,颠倒着读,也可以顺读、反读、斜读,只要遵循规律,任意一种方式,都可以读成优美的诗篇。
而最广为流传的,是苏蕙的“璇玑图”。她将自己对丈夫的一片思念之情写进诗词里,再将诗篇进行了绝妙的编排,然后用五色丝线,将两百余首诗词绣在八寸见方的锦缎上。
璇玑图无论正读、反读、纵横反复都可以是一篇诗章。堪称是一篇巧夺天工的名作。
苏蕙用璇玑图唤回了丈夫的心,而女子虽能织就回文诗,借五彩丝线,遥寄情思,却等不来那远行的人。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一条丝,一天天,一年年,穿过长长的日子,织就绚丽的锦缎;一条思,一天天,一年年,穿过浓浓的情意,却只落得潦草的结局。
并蒂花,连理枝,都被织在了锦缎之上,可那相离的人,却一去不返。她怨那薄情的男儿,轻言离别;叹自己一片情意,终究空付。她愿织就同心结,却换不来那愿执手同老的人。
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着,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九张机,那锦缎上的春天永远不会褪色,那姹紫嫣红开遍的花,那苍翠欲滴的叶,那撩人心魄的春色,在吴王的馆娃宫里,舞女婀娜的身段上,翩翩起舞,春色无边。
而她只是村落里普通的女子,年年织华服锦缎,却只能身着素衣。或许这一生,她都只能苦守织机,为她人做锦衣华服。
人间多少风雨,红尘多少冷暖,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过一段或几段美好的情缘。有人望极天涯,等不来归人;有人深情相付,却半途相离;也有人在寻常巷陌里,守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故事或悲或喜,或得到,或失去,最后都散落于岁月河山。那年陌上采桑的女子,或许最后嫁得凡夫,虽无惹人愁肠的情意,却守着烟火人家的平凡幸福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