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晏(读史专栏作者)
“知雄守雌”一词源自《道德经》第二十八章,“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
01、知雄守雌,缘何为“天下谿”
老子西出函谷,留《道德经》三千言,知雄守雌作为道家思想之一,微言大义,为涵养之道。
略有接触太极的人当听过“八门五步”,是修行太极的基础功夫,合为十三势。
八门五步中讲进退为水火之步,进步火,退步水。
纵观《道德经》全篇,“上善若水”思想贯通其中。
水火相对,老聃取水,说“上善若水”。类比雌雄,雌雄相对,老聃取雌,说“知雄守雌”。
此外还有知白守黑、知荣守辱,举一反三,道理相同。
雄为阳,为乾,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雌为阴,为坤,有“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雌,居下位。
《清静经》有言“天动地静”、“男动女静”;“动者静之基”。讲的是雄动雌伏,动必归于静。单以数学佐论,则与正态分布相符,无论频数变化到多高,最终均回归于初始值。
老子教导当若水“居善地”,说的也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居善地”,即“居善低”,意为如水那般谦忍处下。
水善居低,从而为“谿”。
“谿”,溪。
所以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
02、守雌当先知雄
以老子一言“知其雄,守其雌”,而偏颇侧重于“守雌”一说,是最常见的误读。
《道德经》第二章有“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第五十八章有“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复为奇,善复为妖”的说法,从而可以知晓老子论概念上的矛盾,最终归于辩证统一,未尝有厚此薄彼。
所谓“知雄”,即如《周易·系辞下》言“君子藏器于身”。“守雌”并非我为弱者,而是怀器在身,却甘居下位。
昔日蔺相如在朝堂和路途中对廉颇的多番避让,并非蔺相如懦弱无能,而是即便怀器在身,仍旧甘居下位。正是这道理。
由此可知,遇事有不顺心处,便颓废消糜,却以“守雌”为借口,实在是断章取义,自欺欺人。
如百丈高楼之根基,撇开“知雄”而只谈“守雌”,则“守雌”无立足处,是空中楼阁悬且危,不伦不类,充其量算作自我安慰的一剂良方,若最终不能看清这点,覆灭为早晚之事。
我有备制人,投放南山而不用,非我无能,恬淡处下而已。
诚如“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不示人,但我有,有备则无患。万不得已之际,当顺时而为,有器之用,不使我受制于人。
因此,只看到“守雌”而不能见“知雄”,是一叶障目,亟应修正。
03、知雄而后守雌
论道家知雄守雌,可循自然道理,从“损”“导”“顺”三字解说。
损,损止。仍以内家太极为例,初习,一招一式皆合规矩、遵循章法,然后去除无谓的思虑、无谓的念想,凡可损,皆损去。松沉忘形,才得真意。
研习招式,遵循章法,谓“知雄”;损皆可损者,而后忘形,谓“守雌”。正是“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自然处下。
导,导引。老子所提“上善若水”概念,当时常铭记在心。水从高山,就山势导引而下;从沙石地,由瓦砾隙缝导入土壤;从气候蒸发,聚于云层而降雨落霜。以上种种,非水改变环境,从其导引而已,最终并入东流而“居善地”。
顺,顺其自然。平湖春水,风动起涟漪,风止复归于平静。纯然是天道往复,代谢荣衰,转瞬即逝。明白这一道理,且“居善地”,自然能恬然处之,能持静、处后,守柔。
我善居低位,如水可包容万事万物,声色犬马、功名荣辱过眼烟云,万事不能扰心,不能扰心,则万事不能败我。这就是“不争而善胜”。
循自然之理为所当为,不存争强好胜之心,不贪功进,不自张扬,成则自然,败亦洒脱。
04、要领
知雄不难,难的是知雄后仍旧坚持守雌。这就讲求存心养性。
我们总在求名求利,更有言曰“人往高处走”。有名有利并非恶,拥有后却从不知守雌则非是善事。得到会欣喜,失去会哀戚,这叫动心,动心了,则烦恼生,烦恼生,则与道背驰,行止多失偏颇。
《文子》所言“道者守其所已有,不求其所未得,求其所未得,即所有者亡,循其所已有,即所欲者至”,说的是这道理。
知雄守雌一要领在于顺应自然,也即顺应天道。
所谓顺应自然,并非消极等待,也非是教人屈服于命数,而是要学会如何去趋利避害、因势利导,讲求的是顺时而为,以避免无谓的牺牲,避免去做无用功,这反而是存养了性命。
守雌也非一味讲求形式上的处下,囿于形式,是陷入顽愚。
知雄而后守雌,关键在退回自身内心疆域,保持内心的平静如水,从而不受困于私欲迷障,回归本初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之境,照见真实,与老子所提“婴儿葆真”相呼应。
每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诱惑,常听人抱怨当今社会物欲横流,诱惑尤其多,其实不然。
所谓的“多”,变的不过是形式,而万变不离其宗,世界仍旧是同样的场景。
真正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剔除形式复杂而华丽的大厦,直接看到它们的地基,而在看到了地基的那一刻就会发现这些所谓的新的诱惑,我们早已见识过。
“官不修衙,客不修店”,一世百年,韶华白首转瞬之间,为物欲蒙蔽而起的争竞之心从来不能长久,得到越多,失去的也越多,正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一句。
宇宙嬗变,我们终将被纳入生生不息的大道循环中去,自知已不暇,又遑论身外事。只“知其雄,守其雌”,为所当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