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秋天,正值科考,举子们云集京城,算卦的人也纷纷来到前门外给举子占卜。有个相士自称像许负、管辂一样神机妙算。凡是朝中官员微服到来的,他看一眼就能说出对方的官职履历,试验多少次都很准,所以被大家推崇。明武宗也微服出宫在人群中听他算卦。
当时是八月初八午时,一个书生忽然大喊大叫着跑来,抓住相士的衣服说:“你耽误了我的功名,我和你拼了。”众人拉也拉不开。武宗让侍卫把他们分开,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相士说:“这个人前几天来问卦,我推算能中解元。他自己耽误了进场考试,反来埋怨我,真是个书呆子。”书生说:“因为他说我肯定中解元,亲朋设宴庆贺,我喝醉睡着,家里人把我喊醒,现在考场已经关门了。哪有在考场外中榜的?不是他耽误了我还有谁?”两人争吵不休。
武宗说:“不要吵,如果他进了考场,没有中榜,怎么罚你?”相士说:“挖了我的眼睛。”武宗说:“不要后悔!”然后在算卦桌上取了纸笔,写了张纸条,让侍卫带上自己的玉佩,把书生送到考场去。然后对相士说:“半个月后我来验证。”相士看出对方不是普通人,恭敬地答应,然后逃跑了。
侍卫把书生带到考场门口,敲鼓称圣旨到,门官打开锁,众人来到大堂。考场里的人全都跪倒,侍卫读了皇上的命令,然后回去复命。主考很恭敬地把书生送到他的考号。全考场都知道了皇帝送朋友来考场的事,主考也认真地看了这个书生的答卷,感觉文章很一般。他和众考官商议:“这个人是圣上送来的,不能让别人中榜首。”于是,这个书生中了解元。
考官上报武帝,尽量夸奖此人,恭喜皇上又得到人才。武宗大笑着说:“真是命啊!”原来他的本意是让这个读书人不中,来为难那个相士。结果这两天新得到一个美人,忘了这件事。武宗觉得那个相士真有本事,派锦衣卫去找,结果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没找到。
戊辰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武宗从豹房回朝,途中遇到一家娶亲的。车马彩轿,鲜艳夺目。武帝命令自己的车停住路旁观看。忽然看到一个两丈多高的黑大汉走在花轿前面,面目漆黑,穿着铠甲,带着兵器,形状奇特。黑大汉看到武宗,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走在花轿前面。
武宗很奇怪,就带人跟着到了新郎家。原来是个豪门大族,门口张灯结彩,聚拢着很多人。武宗先下车进到院里,彩轿和黑大汉随后进入,看到皇帝,大汉挡着脸逃走了。武帝知道这是个煞神,心里暗想:这是谁选的日子和时辰呢?不但是晚上,还犯煞神。于是他留下,进一步观看。
新人拜天地后进入洞房,外边摆上宴席。主人看到武帝气质非凡,让他坐在首位。主人不认识武帝,但看他威风凛凛,也没敢擅自打听姓名。武帝问道:“今天是谁给选的日子?”主人指着另外一桌的一个老叟说:“此老算术非凡,凡是有大事的人家,都找他来选择吉日,百无一失。”
武帝让主人把老叟喊来,对他说到:“听说你很会选吉祥的日子,为什么选了犯煞神的日子害人?”老者说:“不敢害人,今天虽然有黑煞神元首降临,但是会有紫薇星化解,逢凶化吉,主人还会有后福。”武帝见他说的有理,但还是想难为他一下,就说:“我出一个上联,如果你能对上,我就不怪你巧言辩解的罪过。”随即出一上联“元首宿逢元首主。”老叟推辞年老糊涂,想让新郎来对下联。武帝同意。
新郎出来,当即对到:“紫微星照紫微郎”。武帝不觉点了点头说:“有翰林的才学。”老叟让新郎赶紧跪倒谢恩。武帝知道身份泄露,上车离开。新郎本来就是个孝廉,不久中了进士。朝拜皇上的时候,武帝认了出来,特命他进了翰林院,并笑着说:“我曾吃了你的喜宴,用这个做贺礼吧!”
【原文】正德二年丁卯秋,大比之年,士子云集。星卜之流皆在前门营趁。有相士自命许(名负)、管(名辂)之能,凡朝官微服而来,一见即能指其现居品级,系何出身,历试无误,是以就相者众。帝知之,亦微服在人丛中观听时八月初八日午刻,突一士人吼奔而来,扭结相士曰:“汝误我功名,当与汝性命相搏。”众为排解不开。帝使卫士分之,入问何如此急。相士曰:“是人前数日来问科名,我以今科解元许,彼自不入场,反赖我误之,真书呆也。”士人曰:“因汝以元许我,亲朋预作贺筵,饮入醉乡,家人唤醒入场,门已闭矣。岂有场外解元哉?非汝误我而谁?”二人争执不休。
帝曰:“毋哗,使有人送渠入场,不得发解,汝认何罚?”相士曰:“挖我眸子去。”帝曰:“言出无悔。”即取案上纸笔书条,钤以身佩小玺,命卫士送去。帝谓相士曰:“半月后来验汝言也。”相士知机,唯唯而避。
当卫士送士人至场外,传鼓称圣旨降,门官揭封去锁,内即传点开门,偕士人直入。至公堂,知贡举各官跪接,卫士面南宣读毕,即去复命。御史捡卷恭送士人入号。内外哄传皇帝送朋友进场,主考亦留心阅卷,见其文亦尚稳妥,与各官公议皆曰:“此公既为当今识拔,不可作第二人以拂上意。”竟中解元。试官复命,力奖其文才出众,贺帝得人。帝大笑曰:“命也,命也。”盖帝本欲使入场而不取,以难相士。因豹房新得美人,恋色而忘后命。今竟发解,益觉相士可畏。着锦衣卫追寻,杳不知其所之矣。
戊辰春夜,帝由豹房微行还朝,途遇迎娶者,卤簿之盛,彩舆之华,光耀夺目。停车道旁观之,见彩舆前一黑大汉高二丈余,面目如漆,怪状奇形,衣甲执杵,昂昂而来。见帝注目,似有退意,忽超跃在前。
帝异之,命车随至娶妇家。门庭喧赫,大族也。帝下车入中堂,黑汉先彩舆进院,见帝在,掩面而遁。帝始悟非人也。因念凶煞相犯之日,何得迎娶?择日者误人不浅矣。欲问其人,故留观。
新人交拜后送入洞房,外即开筵。主人来让客,见帝相貌非常,即推首座。堂中十余席以次告坐。主人因不识帝,故来陪坐。觉凛凛威严,不敢骤问姓氏。帝问择日之人何在?主人指次席一老叟曰:“此钦天监致仕堂官也。术甚精,凡有大事之家,皆请此公诹吉,百无一失。”
帝命主人唤来曰:“我闻汝能择日,何得以黑道误人?”叟对曰:“不敢,今日寅时虽有黑煞神一名元首宿者降临,但有紫微临凡可解,逢凶化吉,不但不为殃,且主后福。”帝无以难之,曰:“我有一联,汝能确对,免汝巧辩之愆。”曰:“元首宿逢元首主。”叟辞衰迈恚昏,可否邀新郎代对?帝日可。
乃招新郎来,请问上联,即对曰:“紫微星照紫微郎。”帝不觉首肯,曰:“此翰苑才也。”叟命新郎伏地谢恩。帝知机泄,逡巡登车而去。新郎本孝廉也,旋中进士。引见,帝识之,特命入词垣,笑谕曰:“我曾叨汝喜筵,以此补贺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