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g听丨普通高考后的盲人毕业生:技术进步下 就业可以有更多可能性

2021年高考现已落下帷幕,全国共有11名全盲考生使用盲文试卷参加考试。这是自2014 年我国首次使用高考盲文试卷起,盲人考生人数最多的一次。

2020年安徽考生昂子喻635分的好成绩,显然激励了学弟学妹们,勇敢地步入普通高考的考场。

各地的盲人考生相继登上网络热搜,来自宁夏西吉的杨文举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今年的高考成绩为355分,超过宁夏理科二本线10分。

而相较于高考成绩,杨文举更关心的其实是如何填报志愿、如何选择专业、心仪的高校是否愿意接受视障学生,以及接受融合教育以后,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作为过来人的何得逵和吴潇或许能做出解答。他们认为,随着技术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无论学习还是工作,视障人士的很多困难已经被攻克,他们选择读书和就业的范围都变得比以前更广。当前真正的困难,早已不是“眼睛看不见”,而是如何打破社会对视障人士固有的刻板印象以及视障群体对自我的认知。

想接受融合教育但无奈选择盲人职业

杨文举是2021年宁夏唯一一名参加普通高考的盲人学生。和其他盲人高考生一样,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在杨文举就读的宁夏特殊教育学校,多数同学选择参加面向残疾学生的自主招生考试,即以“单考单招”的方式升学。杨文举在4月份先后参加了长春大学和北京联合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并被前者录取。

对于视障学生来说,“单考单招”和普通高考只能二选一。最终他选择放弃长春大学的录取,走进了普通高考的考场。

从8岁来到宁夏特殊教育学校,已过去12个春秋。从小,杨文举身边就是存在视力障碍和听力障碍的同学,圈子又小又封闭,所以他很想体验在普通学校的生活,跟健全的同学一起上课、吃饭,接受融合教育。

杨文举对大学生活的憧憬和所有大学生一样,希望能拿下四六级考试,参加学校的各种社团和学生组织,甚至竞选学生干部。“我想象的大学生活是自由的,我可以学任何想学的东西,做喜欢的事情。”杨文举说。

但是,离开特殊教育体系不仅是学习维度的挑战,更是一个心理上的难关。由于自主招生考试的题目相对简单,针对视障学生的教育体系更成熟,再加之周围都是残障的同学,进入大学后生活上的阻碍更少。因此,尽管参加普通高考的视障学生越来越多,“单考单招”仍然是他们的主流选择。杨文举自己也觉得,参加普通高考这个选择对于视障学生来说真的很难,迈出这一步需要足够的勇气和魄力。

比如,虽然近年来高考考场可以给视障学生提供盲文考卷,还会专门安排工作人员服务视障考生,但在高考结束后,盲文试卷却不像普通试卷那样对外公布。这让很多视障学生少了最直观的复习参考资料。一些参加过普通高考的视障学姐学长们,只能凭借记忆,拼凑出考卷的内容,供学弟学妹们使用。

过了考试关,这几天,杨文举都把精力放在研究如何填报志愿上。

他想报考针灸推拿专业,虽然有一些学校放宽了对视障学生的限制,但这毕竟只是一部分。杨文举想报考离家最近的宁夏医科大学。电话中,校方告诉她,针灸推拿属于医学类专业,按照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方案的相关规定,对于色盲、色弱等有视觉障碍的学生不予录取。如果坚持报考该校,只能选择公共管理等非医学类专业。

他还查询了一些其他学校的官网,通过查看各学校的招生章程,杨文举列出一个备选学校的名单,名单里有30余所高校。他打算在出成绩前逐个询问自己是否符合报考标准,以防止因为不符合学校要求而被迫退学。

既然选择了参加普通高考,为何还要选择视障群体的传统专业针灸推拿呢?杨文举这个矛盾的选择,主要还是出于对未来就业前景的考虑:所以他将针灸推拿作为第一志愿,其次才是自己喜爱的汉语言文学。

按摩是视障人士的传统职业选择,盲文出版社有配套的教材,教学体系相对成熟,就业也稳定,但针灸推拿其实并不是杨文举最想学习的专业。

相比针灸推拿,杨文举更喜欢写作和辩论,他说:“文字类的工作不用担心有没有人要自己,能写出东西就行。”但是,从求稳的角度考虑,他不会优先报考汉语言文学专业。

除了汉语言文学,信息技术相关的专业也被他纳入了考虑范围。杨文举认为,现在是信息时代,软件开发一类的工作就业势头很好,但他目前报考的顾虑在于,这些专业在学习上可能存在困难:由于电脑端的某些软件无法与视障群体的读屏软件兼容和适配,相关操作对于他们来说仍存在障碍。

技术早已经缩小了视障人士的差距

杨文举对专业的迷茫和未来的隐忧,作为过来人的何得逵也曾有过,但在毕业后的一年里做出各种尝试后,现在的何得逵多了几分信心和笃定。

去年,何得逵毕业于北京联合大学的音乐学专业。在毕业后的一年里,他换过两份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与残联合作的就业基地,主要参与文艺演出表演和活动策划。就业基地很大,给残疾人提供了很多岗位。工作期间,何得逵参与策划了一些关于助盲和无障碍观念倡导的活动项目。

今年3月,他辞职回到老家贵阳,在一家教育机构担任课程咨询顾问,每天负责给家长打电话,日工作量在200通电话左右。目前,他已辞去这份工作,正在面试苹果公司的技术服务顾问。

何得逵告诉北青-北京头条记者,在求职时身边的视障朋友都更倾向于选择已聘用过视障人士的企业,比如苹果、小米、百度等互联网公司。此外,全国各地的残疾人就业基地也会帮助当地的残疾人解决就业问题,但目前为视障人士提供的选择较少,仍局限于盲人按摩。

“眼睛都看不见了,还出来干嘛呀?”何得逵生活中会偶尔听到这样的声音。

拄着盲杖过马路时,路人常常以为他需要帮助,好心过来搀扶。但何得逵说:“我有独自出行的能力,其实不需要帮助,但别人还以为我在客套,有时会被直接拉着走。”目前社会上对于视障群体的普遍认知仍局限于:盲人只能按摩、出门需要他人搀扶、与人沟通有障碍等,而更多的像何得逵一样在主流职场工作,能独自出行的视障群体还没有被看到。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一次未能成功入住酒店的经历。当时酒店方出于安全考量,以他有视力障碍为由,拒绝办理入住。何得逵理解酒店方是在做风险把控,但自己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酒店拒绝自己入住没有法律依据。在多次尝试沟通未果以后,他寻求了法律援助,并寻找媒体报道此事,希望能引发社会关注视障人的真实生活状态和需求。

何得逵认为,要想视障群体更多地被了解,就需要更多的视障者走出社会、走向大众的视野。除了走向主流职场,视障者还应该充分利用网络平台,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比如让网友了解视障者独立出行的过程、使用手机的方式等。此外,各类社会组织也应当多开展志愿者带领视障者游园、跑步等公益活动,让这个群体被更多的看到和了解。

何得逵是勇敢的,他主动地探索主流职场的工作。在上大学的时候,何得逵就意识到未来可能不会从事音乐的相关工作。

后来,他面试了十几家企业,遇到过各种各样的HR。虽然企业聘用残疾人有残保金、税收减免等优惠政策,但企业方仍然有很多顾虑:有些企业担心视障人士的安全问题产生用工争议,有些企业的办公系统和视障者的读屏软件不兼容,还有一些直接以视力障碍为由拒绝招募。真正走上工作岗位后,何得逵发现这些所谓的顾虑都是多余的。

和健全同事一起工作,一开始他也担心公司操作系统的便利度,但是经过培训期和上岗期的测试后,他的工作效率就能提高到和健全同事相当的水平。相比健全人,视障人士工作需要读屏软件,适应的时间必然更长,但是熟悉工作流程以后,工作效率差别不大。

何得逵认为,目前处于互联网时代向人工智能时代转变的阶段,技术的进步使得盲人可以像健全人一样,流畅使用智能手机和电脑。而将来的无障碍优化会做得更好,他们的工作将不再局限于按摩和音乐。健全人可以选择和尝试的工作机会,视障群体一样可以。

关于改善视障者的就业环境,何得逵提了几条建议:首先,视障者自身要提高工作技能和独立出行的能力;其次,企业要更深入地了解视障人士的需求,提高无障碍化水平;最后,国家应当提高融合教育的水平,缩小视障人和健全人的能力差距。

他鼓励残障人士走向社会,寻找多样化的工作机会。未来,他也想尝试更多主流职场的工作岗位。

我只是普通人,做了普通的选择

和何得逵一样,正在等待入职苹果公司的吴潇也是个视障人士,她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同样选择走向主流职场。

此前,吴潇面试过一个深圳的互联网软件公司,由于专业知识的欠缺没能通过;还面试了苹果公司的Siri人工智能团队,因为同样的专业原因被拒。但再次面试苹果公司的技术服务顾问岗位时,她成功了。

吴潇说,像苹果这样的技术公司,对残疾人的包容度很高,技术的支撑使得其无障碍系统更完善。在面试时,她的竞争者都是健全人,没有被区别对待,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视力障碍就被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她认为,视障者也是普通人,求职时理应跟普通人一样,把工作能力作为考核的首要标准。

吴潇认为,视障人士在寻找工作机会时,用人单位的确存在刻板印象,但视障人士自身也应该更勇敢一些。

目前对视障人士的刻板认知存在两类:一类非常凄惨可怜,需要社会关爱;另一类很优秀,常被“身残志坚”、“楷模”等词汇描述。很显然,吴潇和她的同学们属于后者。

但吴潇说,其实她们并不喜欢媒体报道的“神化”描述,看到一些类似“我有眼睛还不如盲人呢”的网络评论,她们很无奈。

大众默认视障人士不能像健全人一样优秀,所以她们的优秀是“意料之外”,是“神话故事”。但是,随着技术的发展,很多视障人士除了眼睛看不见以外,其他方面和健全人的区别并没有想象中大。健全人能做的事,视障者也可以。

所以对于自己勇敢地走向职场,吴潇说,我们只是普通人,做了普通人的选择。

吴潇认为,在就业选择上,以往的视障者倾向于从事按摩工作,考虑得更多的是生计方面,是否能养活自己。而现在的视障者接受了更优质的教育,融合教育的走向必然是融合就业。社会的发展使得他们可以考虑更多生计以外的选择,实现自身的社会价值和个人兴趣。

对于视障群体来说,找工作的困难并不来源于工作本身,而是人。“你可以因为能力问题拒绝我,但不能因为视力障碍。”吴潇说,很多用人单位对视障人士的认知还停留在视力带来的限制很大、视障者无法正常工作上。就连她身边的一些朋友也建议自己从事客服工作,认为客服不需要视力,也不用每天跑来跑去。

但她觉得,只要视障人士勇于尝试且拥有相关的能力,就能从事任何一个职业。她相信,只要社会以接纳的态度看待视障人士的就业选择,增强对视障者的了解和技术支持,不限制视障群体的可能性,未来的就业局面就会越来越好。

即使,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

实习生 杨宛鸯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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