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塔》在影片的最后,出现了诺瓦的真身,而同时在比赛大厅里,阿丽塔高举起大马士革战刀,向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诺瓦表达着她的不屈服的挑战意志。
在影片《阿丽塔》的设定里,诺瓦是前台黑手维克特的幕后指挥,我们在影片里可以看到,他曾经附着在别人的身上,向维克特发出遥控指令,而维克特也对他作出了臣服的姿态;在最后的一场决战中,他同样附着在维克特的身上,向阿丽塔发出了威胁性的命令,阿丽塔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寄生的维克特,表达了他对诺瓦的不妥协的决绝态度。
可以看出,卡梅隆在《阿丽塔》里简化了漫画原作的人物设定,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的是,美国文化与日本文化之间在人物设定上表达出来的差异所在。
《阿丽塔》据以改编的日本漫画原作《铳梦》里,能够对应诺瓦这一个角色的,就是里面的亦正亦邪的科学怪人罗亚。
罗亚也阿丽塔的父亲依德一样,都是从天空城撒冷中贬到地面上来的。在看起来高大上的撒冷城里,所有的居民的头脑,在成年后,都被换成了电脑芯片,以使他们整齐划一,便于控制,但是也有例外的人,罗亚与依德医生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被天上之城贬到地面上来。
阿丽塔之父依德原来是一个正宗的为正常人看病的医生,来到地面后,他的这一职业,明显不适合于钢铁城里更有广大市场的改造人的需要,所以,他一度时期难以维生。这一段情节在《铳梦外传》里得到了呈现。
无奈之下,依德医生不得不学习新的技术方法,就是如何为改造人装上机械四肢,为此他一度时期很痛苦,这样的工作,几乎与他原来的治病救人的传统医学没有任何共同点,特别是他心理上有一个障碍,就是他总认为改造人不属于人类。但不管依德如何改行转型,他依然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传统的治疗病人肉体痛苦的医生类型。
罗亚从广义是讲,也算是一个医生,只不过,他更注重于精神上对人的复活,而且他还有着他的目的。《铳梦》中对他的技术有如下的介绍:“他擅长分子机械工学,把分子自由组织,制成很小很细的机械人,操纵一些低下层的人,把他们的伤治好,自由地切断、改造、重生和杀死,目的是找出征服‘罪业’的方法。”
可见,罗亚是在进行合成人这样一种职业,而不是依德医生简单地配置上肢体,罗亚显然比依德更有野心,有着他的明显的目的,罗亚对人类“罪业”的探讨,可以看出,他比依德更多地进行着对人类形而上学的研究,这便使得罗亚可能会成为一种对人类的邪与恶进行更危险接近的一个人物,这也是罗亚在漫画里成为一种亦正亦邪角色的原因。
甚至是阿丽塔与伊德在生命垂危的时候,也要求助于罗亚的技术拯救。原作里依德被杀死后,是罗亚把依德改造成了合成人,而阿丽塔后来死去之后,也是罗亚给了她以生命。
所以,罗亚这个人非常复杂,他代表着科学技术在人类改造方面所达到的最大可能性。而他对人类“罪业”的研究,更像是一个纯粹用技术去探讨人类邪恶的技术信仰者。
至于什么是“罪业”,漫画原著里也有介绍。
漫画里称:“罪业”是指根据身体、说话和心所表露出来的善恶行为,这行为往往会被喻为招来结果的原因。
实际上,罗亚这个角色的设置,与日本人的文化传统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日本人的哲学中,正与邪并不是世界对立的两极,世界上真正的对立两极是“柔和”的魂与“凶猛”的魂的冲突。
这样导致了日本文化中很少去纠结于正与邪的交锋,即使是恶的一面,也有着它成立的原因与基础,就像《铳梦》里的罗亚,漫画里没有将他固化为好人还是坏人,他既可以制造恶人,但同时,也对阿丽塔与依德医生在生死存亡之际施以援手。最富有意味的是,在《铳梦》的第二部里,罗亚成了不死之身,一旦一个罗亚被杀死的时候,他能够用分子机械学的技术立刻进行复制,后来罗亚的复制品遍布了地球与宇宙的各个角落,到处都活跃着他的身影。
在罗亚的身上,正体现了日本传统价值观念的一种显性存在。而在另一面,罗亚最终被奉为长生不老的一种神一样的存在,也体现着日本战后文化中对科技的无条件的信仰与供奉。
《拥抱战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日本》一书作者认为:战败后的日本,政治家、军人、媒体都将战败的原因归咎于日本科学技术的落后。所以,战后日本掀起对技术的狂热膜拜,技术至上成了日本人内心里的追光,影响到文艺作品中,日本漫画里对技术掌握者寄予了神一样的崇拜精神,像罗亚这样的可以将死人复活的科技精英,无论他的内心是如何邪恶,他的目标是如何的别有用心,他都是一种不可抗拒、难以抵挡的超人化身,表现在漫画原作中,他战无不胜,无所不在,到处都能见到他的身影,最后甚至变成了肉身不灭的一种神异人物。
但这一切,在卡梅隆改编成《阿丽塔》的时候,统统都弃置一边了。美国超人文化里强调的“正义战胜邪恶”总是被奉为金科玉律,这一原则作用于日本漫画原作,也必然地要将罗亚所蕴含着日本文化传统与小心思的理念,进行全盘改写,所以卡梅隆在《阿丽塔》里索兴将非常复杂的罗亚改装成了幕后黑手的人物,以作为最终BOSS居于地球生存之上的峰巅,形成与阿丽塔的二元对立的反面角色,这就是影片里的诺瓦的之所以被置于反面角色站台之上的原因。
因此,从诺瓦这一个人物的设置来看,我们看到的是美国文化对日本文化改写时在文化心理上的冲突与龃龉所在。而这种冲突,在《阿丽塔》里还不算太明显,但如果卡梅隆如果想继续改编下去,会遇到更多的障碍,这种障碍,也使《阿丽塔》的续集改编会变得困难重重。所以,卡梅隆带着美国文化的特质身份,跳进《铳梦》这个大坑,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知道,卡梅隆有没有后悔陷入到这样的一个大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