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后的浪人。
1867年,普奥战争失败,被普鲁士人排挤出德意志大家庭的奥地利帝国,面对匈牙利地区马扎尔人接连不断的独立浪潮,选择了妥协,哈布斯堡王朝的奥地利帝国,在帝国皇后伊丽莎白(俗称“茜茜公主”)的力主下,从此宣告改制,为南德意志人和匈牙利人二元共主的“奥匈帝国”。
之后的几十年里,伴着轰轰烈烈的工业化进程,奥匈帝国看似赢得了复兴:
版图和人口数量为欧洲第三,农产品和原油产量为欧洲之冠, 机械仪器制造业和钢铁军火工业为世界第四, 仅次于德国、英国和美国, 斯柯达兵工厂生产的重炮武器为世界第一。 在首都维也纳,有国家大剧院,有古典艺术,有来自全欧洲的梦想家。
然而另一方面, 社会经济固然飞速发展,却难以掩藏帝国潜藏的巨大危机。 从波西米亚到外莱塔尼亚,以及新近纳入版图的波斯尼亚,那些精通帝国标准语的各族知识分子,却呼吁着提升其他民族语言法律地位,激进的分离主义者们更不断试图制造骚乱。
外莱塔尼亚的匈牙利人,对帝国的一系列不合作姿态和离心倾向,正是奥匈“普遍的社会进步和工业化”带来的副作用。外莱塔尼亚缺乏工业化所需的几乎是一切资源,而长久作为一个日趋失去重要性的农业区存在,并在帝国工业化浪潮中,半主动半被动的变成了被抛弃的一半人。
这种经济结构上的冲突,复杂的民族问题与糟糕的地缘环境,又使得奥匈帝国几乎不可能像美国内战一样,通过一场低烈度的有限战争,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奥匈帝国皇后,匈牙利女王:茜茜公主
哈布斯堡王朝有能力废除《奥匈协定》,改变二元帝国架构,甚至为了压制匈牙利人的反抗,对匈牙利进行全面的军事占领吗?其他列强的反应又会如何?
最有可能反应强烈的,直接支援匈牙利人的,当然必然是沙皇俄国,然而假设匈牙利问题国际化,最没有行动自由的,恰恰就是沙皇俄国。
考虑到日俄战争中,大英帝国拒绝俄国舰队在英属港口补给的那种准敌对立场。再考虑一下英国参加一战明面上的决定性理由,居然是“保卫可怜的比利时”。
大英帝国的欧洲政策从来不是遏制德国,而是欧洲均势。假如从什切青到的利亚斯特的铁幕提前呈现出可能性,英国人恐怕就要重新评估自己的外交立场,还是否要继续英俄协约了。
那么法国又如何?法兰西真的做好准备,仅仅为了俄国在东欧的野心,就放弃与德国在非洲的良好默契吗?法俄同盟的精神,从一开始就是当法德开战,而且多半是德国主动进攻法国时,俄国能够在背后牵制德国人的部队。而绝非法国为了俄国的扩张政策流血。
无论法兰西民族主义如何宣传,巴黎的政客们清楚,在生育率低迷不振的法国,每个法国青年的价值,都抵得上一打以上的“灰色牲口”炮灰。
至于德国方面,也许乐于看到匈牙利持续给哈布斯堡王朝放血,以维持德奥中欧同盟中自己的绝对主导地位。但假如沙俄介入,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在斯拉夫蛮族和德意志兄弟之间该如何取舍,在“保险条约”时容克们已经给出了答案。
在东线任何对奥匈地位和防御能力的削弱,都是在威胁第二帝国自身的战略安全。德国人也决不介意在法国下定决心之前,解决掉法国最重要的军事盟友。
最重要的是,德国甚至不需要彻底击溃俄国,仅仅只需要在法国仍中立的情况下成功地羞辱一次俄国,就足以令法俄同盟变成一个笑话,至少是沙俄眼里的笑话。
然而,军事解决匈牙利问题,最大的难点从来不是国际反应。即使马扎尔人同时拥有德国的财政援助和俄国的志愿军,只要德俄的援助停留在有限的、“民间的”这个力度,马扎尔军队就不是一个真正能制造麻烦的存在。
真正的难点在于,击溃马扎尔人之后呢?
维持占领区稳定秩序,需要一大笔经费,假如由内莱塔尼亚来承担这笔费用,就意味着特别税,可能还需要向波西米亚人让渡一部分政治权利,来确保这笔税款能够到账。或者考虑让匈牙利人为镇压他们的军队付钱?但是占领军兼任税吏从来不是一个好主意。那意味着治安战、军纪崩坏和一个更加离心离德的匈牙利,一个不折不扣的帝国负资产。
当然有更聪明的办法。比如挑选一群“理性”而忠于哈布斯堡的匈牙利高层来间接管理。然而,外莱塔尼亚和内莱塔利亚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民族的,更重要的是经济结构上的。只要匈牙利农业区无法从帝国的工业化中获利,无论谁来组织匈牙利政府,他就面临忠于匈牙利人还是忠于哈布斯堡之间的两难困境。
如果忠于匈牙利人的民意或者说民粹倾向,那么这和之前那个被武力驱逐的匈牙利政府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忠于哈布斯堡而压制民粹,则这个政府唯一的权力来源就是帝国的占领军,成立这个浪费税收的官僚机构,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说,哈布斯堡王朝有能力武力驱逐一个不合作的匈牙利政府,甚至也有能力防止外国的干涉。但哈布斯堡王朝唯独不具备的能力,就是武力打造一个忠心合作、为帝国利益的匈牙利。
终究,如果匈牙利人无法从工业化中得到足够的好处,那么他们由怀旧而保守,由保守而倾向分离,不是再自然不过的逻辑么?事实是工业化在不断削弱外莱塔尼亚在奥匈帝国的相对权重,如果不发生一次世界大战,匈牙利人在帝国的地位被捷克人逐渐取代,将必然而温水煮青蛙的慢慢发生,无论匈牙利人如何以损人不利己的方式极力阻止。
也许只有奇迹才能拯救奥匈帝国:沙俄从一个地区强权彻底崩溃沦为二流国家,奥匈获得黑海出海口并确保其安全,从而使得外莱塔尼亚能够依靠贸易转运来分享工业化的成果,以此强化其对帝国的向心力。而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就在于几乎不可能使之在现实中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