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参观者拍照?
展馆不让参观者拍照的主要原因是版权问题以及衍生品的销售问题。展馆的一部分盈利是通过销售衍生品获得的。也就是现在炒的很火的 IP。通过 IP 能带来的收入到底能有多少?我在这里举两个例子:
- 龙美术馆
2014 年龙美术馆的《朱见深》展,刘益谦把他的大 IP 鸡缸杯拿了出来。52 天的展览虽然只吸引了五万人参观,但是鸡缸杯复制品的销量大大的好。288 元入门版的一万只和数量未知的 888 元品鉴版、6900 元典藏版全部售罄。
今年火了一把的农妇 PK 周春芽的《桃花》复制品也正以三万一幅出售。其他还有陈逸飞、刘野、艾轩、何多苓的作品复制画。光这八件复制品的总价就接近 3000 万人民币。
- 丹麦之花
哥本哈根皇家瓷器厂的明星餐具系列《丹麦之花》(Flora Danica)经久不衰,200 年来都是世界上最奢侈的定制级礼品。它使用的图案是收藏在丹麦皇家图书馆的那套 51 卷,共 3240 幅插图,花费 123 年才完成的同名植物学图谱。丹麦方面对这套插图的版权保护做的很好,在网上几乎找不到任何高清图片。
售价当然高得惊人,二手转让的一组茶杯茶碟两件套值 400 美元,餐盘700-1200美元一张,镂空果盆则要一万多美元。
相比之下,卢浮宫的《蒙娜丽莎》衍生品绝对物美价廉。但这些几欧、十几欧的产品一旦乘上它的销量,立马也成了天文数字。英国的维多利亚•阿尔伯蒂美术馆光版权授权的盈利一年就有千万英镑。台北故宫的衍生品年营业额则是三亿多人民币。而国内一线城市的大型博物馆的衍生品营业额也要三四千万人民币。
这就是禁止摄影背后巨大的经济利益:博物馆、美术馆通过垄断这些图像制作销售他们的产品。特别对于那些已经不受版权保护的作品,禁止摄影让展馆多了一根保命的稻草。
摄影到底会不会损害展品?
在摄影过程中,能直接损害展品的只有闪光灯。强光会让展品褪色,这种现象称为“光漂白”。但光漂白现象很常见。那些久置室外的广告招贴往往变成浅绿色的样子,就是受到了光线的损害。光线照射会促进氧化过程,从而导致染料褪色。因此,只要不使用闪光灯就不可能对展品构成任何威胁,这和相机种类与是否架设三脚架无关。
事实上,我国博物馆、美术馆的展品保护早已做到超高规格。我们可以说,作品放在展馆里要比外面坏的慢得多。这主要因为光照度的控制。我们看展览时总感觉展厅光线十分昏暗,这是因为在现行国家标准中,博物馆的照度全部低于 300 勒克斯:金石器皿要求 300 以内;油画、壁画则低于 180;纸本、绢本要低于 50。300 勒克斯等于普通但不适合阅读的家居环境所需要光照度,180 则已经略显昏暗了,50 以下就基本同一盏路灯没什么差别。打开闪光灯意味着将作品重新暴露在日光下,就加速了“光漂白”的过程。(日光的照度接近几万勒克斯,闪光灯接近一万五)
除了光照度外,还有什么会损害展品?
展馆对禁止摄影这条金科玉律的解读往往说成为了保护展品,但这是天大的谎言。因为禁止摄影只能控制光照度,而其他如温度、湿度、酸碱度也和摄影没关系,都是展馆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控制的。其实,保护展品最好的方法是减少展出而不是禁止摄影,也就是减少参观者带来的风险。在陈履生举的例子中,真正损害展品的原因不是摄影导致的,而是人流量过多导致的。
人流量和展馆的经济利益有直接关系,这就需要展馆自己权衡。对于文明看展的西方观众,人流量上线是一个数;对于我国观众,展馆必须结合国情考量,另定一个数。
显然,这次展览的人流量过大了。这场展览总共接待十三万观众,日均客流 2300 人,这看起来很正常。其实,开展首周就接待了近 30,000 名观众,日平均 5000 人,每小时 600 多人,而闭展日当天还接待了 4500 人。客流高峰是开展与闭展两个时间。那日均客流超过 4000 人是什么概念?我们拿之前现象级的 K11 莫奈大展做一个比较。莫奈展的日均客流是 4100 人,开放时间是 9 小时,展出 55 件作品,并严格规定展厅内的观展人数不可高于 400 人。其实,莫奈展已经让人感觉拥挤了。
国博现场
国博最初的开放时间是 8 个半小时,共展出 10 件作品,5 个视频还有不少解释说明的材料。观众平均观展时间大概一小时。那就是说平均在每件作品和视屏前停留的观众将近 35 人左右。对于这次展览,首周的客流量实在过大了。但朋友们会发问卢浮宫的蒙娜丽莎每天接待的人更多为什么不出事?那是布展的问题。
卢浮宫现场
“设计好的”恶性事件
在这幅作品前,参观者一字排开的话,可以站 10 人左右,那么如果同时接待 35 人,就要排三排半。另外设计在左侧的通道,很容易因为拥挤将看信息牌的观众向前推到,那时被推倒的那个人的手必然会压倒画上。
展示墙太窄,就会导致这种问题发生。虽然蒙娜丽莎作品前挤着数不清的人,但一条“优美的”一米线再加一条三米线能把观众隔开,并尽可能的扩展展示范围,让各个角度的观众都能看到。
对于吸引大量观众的展品,我们一定要设置隔离线,尽可能把观看位置变大,承受住大量客流。这和“中国梦”,和观众素质高低没有关系,这关系到展览方的专业性。局促的展览空间加上过大的人流量,发生损坏作品的事情就不是偶然的,而是设计好的。
另外提一点,陈履生提到的中法建交展里没有马奈的作品。我不知道哪个观众可以用相机破坏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是我国的基因技术有所突破了嘛?(笑)
拍照到底傻不傻?
- 永远无法参观的旅游胜地
卡尔维诺在《帕洛马尔》里写过相似的现象。一方日本庭院,游人依游客导览上安排的路线一步步深入。他们让相机代替双眼观看一切景物。把游客导览看成一份对账单,发现一个事物,拍照,再阅读一个故事,划掉,证明钱货两清。
卡尔维诺发现,这所庭院一旦被安排成一条线型的路线后,游客导览中所言的“宁静、无我和至真至诚”就失效了。所有人只能通过在这个“人海浩渺的现代世界里学会的生存策略”去参观庭院,也就是伸出脖子、举起相机、核对账目。游客参观的不是庭院、而是一条安排好的路线、参观着参观这一过程。
在现代,我们再也不可能成为探索者,我们只是被安排好参加旅行这项有益于经济的消费活动。而摄影只是一种心理补偿:因为我们再也无法切身感受任何一个遥远的地方,我们只能给自己制造些有趣但荒诞的回忆。当我们拿出一叠相片,那些烦人的游客就消散了,庭院真正的魅力才在异时异地展现了一点。通过回忆,我们或许能接近无我的状态,但在那时那刻,永远不可能达到。帕洛马尔静坐在古老的庭院里,但他其实坐在游人如织的旅游胜地。这就是事实,这就是这个现代世界的荒诞。
- 我的参观姿势
作为一个每天给展品拍照的人,我自己并不喜欢在展览馆里摄影。我只是背着双手,想象自己是这些展品的拥有者。于是我踱步着。突然有人撞到我,突然有孩子从我身边跑过,展馆里能发生很多突然的事情,而在家里不会。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拍照的原因。虽然我也试图去感受作品的魅力,但事实上,让我感受更多的是博物馆的崇高品质和身边游客的熙熙攘攘。
如果我和一件作品建立了一点联系,有了些许共鸣。我会立马举起手机,咔嚓。我把这段美好的记忆保存下来,然后希望回家能够继续这段美梦。这不关乎傻与不傻,这关乎到我的生命历程。即使千夫所指,我也仍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毫无悔改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