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理解问题(原理),必须先定义“浪漫的情感”。一般人们提到“浪漫”,或者“浪漫主义”,想到的是雪莱、拜伦等人的名字——浪漫在世人眼中是诗性的。但是这并非当今意味下“浪漫”这个词的起源。我们如今定义的“浪漫”,是相对于法国 18 世纪前后的启蒙运动思潮中所提倡的理性主义,以及它对情感和幻想的种种禁忌。
法国人提到他们的国民个性,自豪的不是外人所认为的“浪漫”,而是源于启蒙运动的“理性”。与世人意象想悖的是,对法国理性主义批判最多最深刻的,却是被普遍认为“死板理性”的德国人。这种批判形成了十九世纪前后的思潮——浪漫主义。浪漫主义认为,若世界像理性主义理解的那样普遍理性以致机械,那人类社会和个人都会变得没什么意思。浪漫主义因此是现代的、有趣的,从而是符合人性的。
有了这些对比性的认识,我们就不难定义“浪漫的情感”。它是这样一种状态,处于其中的人,不再理性的思考自己的利益得失、行为的前因后果,TA 所思忖的完全是情绪化的甚至是原始的人类欲求。TA 摒弃理性,相信自然,沉迷于自我的感受、精神和意志。TA 成了一个情绪 / 欲望的肉鸡。远离理性,因而盲目。
那末,是什么力量能压制人类的理性呢。尤其是在现代,我们普遍受过多年严苛而理性的普鲁士特色教育,我们理应更理性才对,而这种压制的力量似乎丝毫都没有削弱——在我们当今社会,爱情,这种最为典型的浪漫情感,是几乎所有人都赋予之夸张热情的事物。在各种故事中,爱情甚至还被赋予过份的意义,使得故事的作者看起来像没见过世面的闭塞之人。
在答案“为什么有时午睡之后,情绪会变得比较低落、空虚?”和“为什么人常会在黑夜里,变得矫情万分?”中提到,人脑神经系统的情绪,有两个控制中枢,一个是自发的情绪反应中枢 杏仁核(Amygdala),另一个是高级情绪中枢 前额叶(Frontal Cortex). 后者是较晚出现的结构,而且物种越高级,其占有的体积比例越大。在情绪的产生和调制过程中,二者相互配合。
简单来说,前额叶的特定区域会对杏仁核的情绪反应(原始的,冲动的)做出处理(协作),压制其违反逻辑的因素[1, 2]. 而当前者的功能受抑而后者功能增强时,我们的理性就会受到压制。一般情况下,这两个区域处于协作状态,剧烈的神经内分泌变化,通常是打破这种协作的诱因。比如我们的整个青春期,内分泌都在剧烈的变化中,我们的认知因此总是有些偏离正常状态,容易极端;另外我们的睡前和睡醒的短暂时间,也是处在内分泌不稳定的状态,认知也会异于平常(非理性)。这中状态为浪漫的情绪体验提供了基础。
具体的,在恋爱的早期,内分泌的突变体现在[3]:
催产素(Oxytocin)、抗利尿激素(Vasopressin)的分泌量增加。这些是与恋爱对象之间的关系维系激素,使得 TA 更多的需要与恋爱对象的亲近 / 拥抱等。
多巴胺(Dopamine)、去甲肾上腺素(Norepinephrine)、血清素(Serotonin)、神经生长因子(nerve growth factor)等分泌量增加。这些人欢愉、欣快,并且更少压力感,同时神经系统健康水平上升,缺乏食欲(胃口与恋爱有关系吗?),体热、紧张、惴惴不安。
睾酮(testosterone)/ 雌激素(estrogen)分泌增加。这些是人体的欲望驱动因素,柏拉图式恋爱关系因此是不符合人性的,违反逻辑的。
这些剧烈的内分泌变化,同时也是神经性的,会影响到神经系统。除了营造恋爱体验之外,如上文提到的,这些内分泌的变化几乎每一个都会影响到情绪(杏仁核和前额叶)、逻辑(前额叶)和认知(整个大脑皮层)。
先看一个例子:20 世纪 70 年代,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唐纳德·纳夫图林(Donald H. Naftulin)和他的同事以数学与人类行为之间的关系为主题,写了一份可以称为天书的报告。他们特意安排了一个演员(说成是迈伦·福克斯博士(Dr. Myron L. Fox,暗示是骗子),还帮他杜撰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简历)在一个教育研究学术论坛上用这份毫无意义的报告做了一次演讲,并用双面陈述、新的专业术语,甚至自相矛盾(hedging, invented words, contradictory assertions)等技巧来回答听众的提问,然后询问台下作为听众的精神科医生、心理学家、社会工作者,问他们觉得这个演讲怎么样。
在整个演讲中,听众似乎完全被这个演员看似深奥、实则毫无意义且自相矛盾的演讲给征服了。根据听众的反馈意见,绝大部分听众认为福克斯博士的演讲条理清晰、分析到位、非常棒。85%的听众表示,学识渊博的福克斯博士的演讲组织材料的逻辑性非常强,70%的听众称赞他用的例子,95%的听众认为他的讲话非常具有启发性。听众似乎从福克斯博士的胡话中听出了伟大的智慧言论。这个奇怪的现象被称为"The Dr. Fox effect"[4].
从最近的研究中已经越来越多的知道,血清素的水平会直接的改变杏仁核和前额叶的情绪感知状态[5, 6],恋爱中,杏仁核的功能亢进[7](突发危险、紧急情况、神经内分泌突变),这是它突破前额叶情绪调制的表现,会抑制前额叶的情绪和逻辑功能(为什么紧张时的大脑什么也想不起来,还有些发热?)。
类似的,The Dr. Fox effect 也很容易解释:有趣,迷人,有说服力的行为让我们的脑子觉得一切都自然而然,我们大脑的血清素水平会明显增加,这让我们感觉良好(felling good),杏仁核功能增加,而前额叶的逻辑相关区域的功能被关闭,我们因此不能进行批判性的思考。在恋爱中,血清素水平的强度通常可能比一个有趣迷人的演讲带来的强度还要高,这使我们更加的糊涂而盲目。其他内分泌的变化也会以类似的原理影响认知。
展开来说:
通常当我们感觉良好时候(血清素水平高),我们就糊涂了(逻辑能力,批判能力降低)——世界是美好的,这是我们快乐幸福时的认识,但世界有它自己冷冰冰的运行规律,我们快乐幸福时看到的都是这冰冷规律外的装饰,而只在痛苦时,我们的眼光才能突破这层幻像,带给我们对这世界冷漠但真实的认识。
恋爱中血清素不会长期维持在高水平。爱情的不幸、与恋人的分别等会重设血清素水平,而当与恋人在经历不幸 / 分别后重逢时,血清素、多巴胺等会飙升,这个感觉意外的美好,甚至能看到幻象,周边的世界还能多出很多实际没有的色彩,达到类似于致幻剂的效果——不幸的恋情使恋爱者着迷而不能自拔,我们通常管这叫轰轰烈烈。
充满趣味的演讲 / 人实际上是合法的使用了 The Dr. Fox effect 的骗术,这让我们逻辑能力下降,不能批判其明显漏洞。
美化一切现实事物,试图使用一种高贵的、温柔的态度来对待世界,并不能有助于认识事物的规律,反而让我们迷惑(逻辑能力降低),这是一种庸俗恶劣的趣味,也是鸡汤的惯用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