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今天已经进入一个全球教育焦虑的时代。在中国、日本和韩国等东亚社会,课外辅导由来已久。韩国和日本中小学生课外补习参与率普遍超过60%。20 世纪 90 年代起,前苏联国家和东欧国家的课外辅导也开始有了极大扩张。在欧洲,参加课外辅导最为突出、持续时间最长的是南欧。而西欧、北美和澳大利亚近年也有了较大增长。如美国有超过20%的高中生在大学入学考试前会参加课外补习,伦敦地区2014 年时接受课外辅导的学生已接近40%。只有在北欧,课外辅导规模仍然不大,但也在增长中。
教育焦虑席卷全球的背景是我们所处的世界在发生重大变化。畅销书《21世纪资本论》的作者皮凯蒂发现,进入21世纪以来,在全球范围内阶层流动越来越困难。这一现象引发中产阶层家长的极大焦虑:按照布尔迪厄的文化资本理论,文化资本不可直接继承,因此,教育的成功与否成为决定孩子前途的关键。
与世界相比,中国家长教育焦虑的成因更为复杂。2018年的《中国家长教育焦虑指数调查报告》显示,中国家长教育综合焦虑指数达到 67 点,整体处于比较焦虑的状态。报告从社会环境、教育资源、家庭关系及父母成长四个维度展开调查,发现在二线以上城市的高学历家长中,约七成家长对孩子教育感到焦虑。其中环境变化维度下,学习成绩、校园安全和手机成瘾是关切事项的前三位;父母成长维度下,75%的家长对自身成长感到高度焦虑。伴随而来,2019年《中国儿童发展报告》显示,近80%的中小学生睡眠不达标,近70%的儿童报了课外培训班。中国家长的严重教育焦虑和由此带来的沉重课业负担,已成为今天中国教育亟须面对的关键问题之一。
心理学研究解释焦虑的产生机制:焦虑=不确定性×无力感。这个公式中存在两个变量:你不知道的(不确定性)和你不能控制的(无力感)。你感觉越不确定,你就会感觉越无力,从而带来一系列心理生理和行为反应,如失眠、认知障碍、失去自控力,以及一系列后续心身疾病。当前的教育焦虑主要有外在、内在和环境三个压力源:首先是优质教育资源的不均衡;其次是家长自身的教育失能,如对社会再分层的焦虑和社会压力,以及自身的教育知识不足;第三,媒体和利益相关方的广告营销,传播了大量错误的教育理念,极大地放大了这种焦虑。
目前我国教育政策层提出,转变不科学的教育评价导向,解决教育领域的“两唯”(唯分数、唯升学),推动中小学生的“双减”(减少孩子的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的负担),对教育焦虑做出系统层面的解答。这些政策的制定具有较充分的教育学依据:首先,教育史上里程碑文献之一的《科尔曼报告》早已发现,影响孩子学习成绩的最主要因素不是学校,而是家庭。建立和发展自信、自尊等良好的人格,是孩子成长的最关键部分。其次,东京大学一项研究显示,补习班对于孩子的认知能力和学习能力确有提升,但同时也和非认知能力发展有负相关,后者恰恰与人格的成长和未来的成功密切相关。第三,随着教育研究的发展,21世纪以来,人们越来越倾向于不把家长和学校视为两个单独的要素加以割裂,而是视为整体的家校协作共同体展开建设。
应对教育焦虑的具体对策可以包括:首先,构建全面的现代教育质量治理结构,推进数据驱动的教育优质均衡发展。借助人工智能教育应用,实现基于循证决策的高效课堂、“教学考评管”全过程管理和教育优质资源动态精准配置,从而优化教育供给。其次,构建学校家庭社会协同育人机制,推进家庭教育。调节家长教育理念,从而有效识别媒介海量推送的碎片化教育议题操纵,抵御商业营销发起的深层心理筑模和符码控制。第三,促进孩子智力和人格发展,倡导注重过程的智慧的教育。推动教育理念变革,基于“尊重的教育”和“创造的教育”理念,从工业时代人才培养最重视的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培养,转向后工业社会人才培养最重视的学科思维和学科兴趣发展,从而真正实现终身视野下教育的起点公平、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作者是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教授,日本大阪大学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