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十几岁的高中生,他也还是个娃娃。他在他那个年龄,是完整的。他是他那个年龄的完整。不要焦虑,不要急,更不要居高临下。
■我们老师也讲,你一天到晚笑,调皮捣蛋的孩子,你批评他时你也在笑。我觉得他很可爱,为什么,他幼稚啊,这是孩子的常态啊。
■我看到孩子就很开心,真的,他的不开心就是我的不开心。
■实际上人生的价值就在这个地方。我自己要追求美好,我也要让所有的人都能够过上美好的生活。
上周二,91岁于漪谈教育焦虑与学校美育的报道刊发后,引起不少共鸣。一位网友留言说:自己作为语文老师,很认同于老师所谈,觉得“实在,通透”。
这位早已退休的九旬老人所谈,之所以能引起这样的共鸣,因为她关注的是大家的关注,思考的是社会的聚焦。而这,根本上来源于她对孩子和教育的爱。正如昨天通话时,她再次说:孩子是很可爱的,处在人生最好的年华,娃娃们的好奇心是人的一种本能,应该要好好爱护。
初知于漪,只听闻她是上海教育界一位名师,在中学教书,受人尊敬。第一次比较真切的认知,来自于2017年写“七·一”特稿《初心》,采访的第一位普通党员——浦东龚路中心小学教师徐珏青,她就是在杨浦读初三时,听了于漪一次讲座,觉悟了自己对教育的由衷热爱。2008年起,连续有人在百度贴吧的“龚路中心小学吧”留言,表达对徐老师的支持。这是真实的口碑,记者追踪采访也发现她确实是位优秀教师。由此,“为有源头活水来”,从她看得见于漪,她在说明着于漪。
真正深入了解于漪,是这一次上门面对面畅聊。“人民教育家”,不是随随便便的五个字。查阅资料时,也看到许多对她的称赞和研究。采访结束,对于漪为何是于漪,油然而生两点感受。
一是宽,宽宏。她待人、看事,格局大。她分析问题,始终从爱出发,心有广阔天地,又始终脚踏实地。这个宽不是宽纵,甚至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宽容,而是一位教育者实事求是的宽宏。整个访谈过程中,她频频称学生为“孩子”“娃娃”“小娃娃”,强调“哪怕是十几岁的高中生,他也还是个娃娃”。她为孩子们发声:“他在他那个年龄,就是完整的。他是他那个年龄的完整。不要焦虑,不要急,更不要居高临下。”她看前一堂课学逻辑思维很累,就琢磨自己这堂课,怎么想方设法给孩子们换脑子,学得愉悦,也由此开始了她一步步教出名的课堂艺术。这个几十年前的初心,她到91岁依然没丢,这次“破例”接受采访,就是希望、呼吁走出“焦虑陷阱”,牢记“育人”使命,让孩子不“芒刺在背”,让教学不“失魂落魄”。她说,“我这人喜欢笑,我们老师也讲,你一天到晚笑,调皮捣蛋的孩子,你批评他时你也在笑”。她说,“我觉得他很可爱,为什么,他幼稚啊,这是孩子的常态啊”。她说,“我看到孩子就很开心,真的,他的不开心就是我的不开心”。她眼中,看见、看重的不是“分”,不是“能”,而是“人”。她爱的是“人”。这是教育的初心。和她交谈,能深切地感受到她是一位真正的教育者。
二是深。她专业上精深,有高度,又渊博,融会贯通之后,思考得很深。她有哲学功底,对审美有非常到位的认识,确如一位教授所说,“专门研究美学的人也未必能说出”。她说美育实际上是哲学的思考,有宇宙人生,要大处着眼,“不能总陷在局部”。她说情感、美育的熏陶,没有办法量化,“质性的评价、量性的评价有时候要结合起来”,直言“真的要学点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不要绝对化”。她的表达往往在看似信手拈来中,鞭辟入里,道理通达,令人信服,因为背后有很深的思考。这种深,来自于她的痴。正如一篇报道所说,1986年,语言学家张志公阅读于漪《学海探珠》手稿,拍案赞叹:“于漪教书简直教得着魔了!”她入选“语文学科百年经典”的《语文教学谈艺录》一书,全是在病床上写出来的。她的全集七百多万字,往往随手翻开一页,都言之有物。这背后是深,是源于初心的痴心。
那天聊到最后,她说:“上课就是生命在歌唱,我退休了,就枯萎了一半。别人对你最大的需要就是你的需要,我活着就是这样,实际上人生的价值就在这个地方。很多人关心我,常问我还需要些什么。我需要的是我们中国人能仁而爱人,要美,要善。我自己要追求美好,我也要让所有的人都能够过上美好的生活,这就是我最大的需要,我没有别的其他需要。包括生病,我总是觉得欠了情。我为别人服务的时候我就很开心,我的生命有价值。别人为我服务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怎么能够这样劳烦人家……”
基础教育,这四个字,正是她的鲜明写照:基,她总是站在实事求是的基准线上,从基本立场出发,从教育原点出发,宽以待人,秉持初心去看待孩子成长中的问题;础,她的专业功底很深,根扎得很深;教,她以课堂教学艺术成名;育,她始终牢记教育是“育”人。可以说,于漪之所以是于漪,就因做到了这四个字。职业名称有时正指向内在要求,而于漪做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