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4日下午,开国大典刚过去三天,周总理在百忙之中,见了一个人。这人时年四十来岁,与周总理也算是老相识了。在座的除了周总理和他,只有乔冠华(后来担任外交部部长)。
一见面,跳过客套与寒暄,周总理和他叙旧了几句,直截了当说了一句话:“我们准备把中国猪鬃公司交给你全权负责。”
在这里,先要对猪鬃和猪鬃对当时中国的意义做个简单介绍。
猪鬃是指猪颈部和背脊生长的5厘米以上的刚毛,刚韧富有弹性,不易变形,耐潮湿,不受冷热影响,是工业和军需用刷的主要原料,也是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猪鬃是中国传统的出口物资,出口量长期占世界第一位。
自近代以来,中国的大宗传统出口项目,如茶叶、瓷器、丝绸等,纷纷被外国产品所取代。到民国时期,只剩下桐油、钨矿砂、猪鬃等少数几种产品,在国际上尚有一些竞争力,可以算是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
周总理将中国猪鬃公司交给他,相当于将当时中国对外出口的小半壁江山托付给了他。要知道,新中国成立初始,百废待兴,出口创汇可以说是关系到新政权生死存亡的大事。这个人是谁?竟值得让周总理委以如此重任呢?
能够担得起这样重托的,当然不是等闲人物。此人正是当时号称“猪鬃大王”的古耕虞。当时有“中国工商界五巨子”之说,包括钢铁大王胡子昂、机械大王胡厥文、纺织大王荣毅仁、水泥大王周叔弢,最后一个就是猪鬃大王古耕虞。
其实,把古耕虞与前面四位并列,算是委屈他了。前面那四位,当年在各自的领域算是做到了中国第一;而古耕虞在猪鬃这个领域,是做到了世界第一。
古耕虞出生于重庆一个山货业世家,21岁的时候,就接过了父亲的产业。他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接手父亲的产业不到3年,便将整个四川的猪鬃出口全部拿下了,等到抗战快胜利的时候,全国80%以上的猪鬃出口都由他掌控,成为了闻名世界的“猪鬃大王”, 古耕虞旗下四川畜产股份有限公司的“虎牌”猪鬃,也成为世界上非常响亮的商标。孔祥熙早就想把猪鬃这个生意抢过来。可是,孔祥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斗得过古耕虞,因为全世界的客户都只认古耕虞,在欧美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古耕虞的信誉,就像英格兰银行一样可靠。”
那么“猪鬃大王”古耕虞,面对周总理的这个提议,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想把四川畜产公司全部交给国家,至于我个人,政府怎样用我就怎样好。” 古耕虞的这番答复,可谓石破天惊。
要知道,古耕虞旗下四川畜产公司在1948年结账时,公司有900万美元、2700万美元银行往来;国内资产除厂房、办公楼外,还有大批猪鬃和各种畜产品。公司财产不计,古耕虞个人足有100万美元(按照黄金价格,相当于现在的几千万美元),是地道的百万富翁。在外人看来,古耕虞的这番答复,简直是失心疯了。把一个历经三代惨淡经营,在世界上处于垄断地位的企业,无偿交给国家。古耕虞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答案将在本文结尾揭晓。可以肯定的是,从这一刻开始,古耕虞就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而且是周总理直接领导的。
古耕虞既然接受了周总理的重托,那么就要想方设法将猪鬃卖上个好价钱,多给国家赚取外汇。而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猪鬃客户,在美国,说的更明确些,是美国政府。那么很明显,古耕虞必须亲自前往美国,才能把这事办好。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前夕,毛主席单独接见了古耕虞。随后古耕虞奉周总理的密令赴美推销猪鬃。出发前,有关方面与古耕虞做了精心准备。古耕虞在大陆的资产全部移交(古耕虞本人提出无偿移交,周总理亲自批示作价处理);古耕虞在大陆的所有直系亲属,转移到国外或香港等等。从表面上看,古耕虞就是个手持“中华民国”护照,与大陆毫无瓜葛的生意人。
古耕虞赴美前,发生的一件事,在此不得不提一下。1950年初,他从天津来到汉口,准备召开公司会议。贸易部突然请他回京商量要事,原来政府急需一笔外汇,希望古耕虞立即去香港为政府垫付500万美元(按照黄金价格,相当于现在的两亿多美元)。古耕虞二话没说,马上去香港,把这笔外汇交给了香港的中国银行(这笔垫款后来政府如数归还)。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当时国家外汇匮乏到有时需要向资本家借款周转的地步了。
古耕虞到美国4天后,朝鲜战争爆发了。猪鬃作为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顿时价格暴涨。古耕虞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天赐良机,将自己的商业天才,可谓发挥的淋漓尽致。在他的努力下,1950年中国的猪鬃出口达到八千万美元(按照黄金价格,相当于现在的三十多亿美元),创造了历史最高纪录。出售猪鬃所得,换取了大量国家急需的轮胎、五金、橡胶等重要物资,有利的支援了当时国家的各项事业。
1950年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当初不可一世的所谓联合国军,在志愿军凌厉的攻势下,被打得丢盔弃甲,一溃千里。美国政府恼羞成怒,下令冻结中国在美资金,禁止美国船只驶向中国大陆。
古耕虞在美国的资金,也被冻结了,而且还是所谓的“特别冻结户”,非经美国总统批准,不得解冻,同时不允许被冻结者提出诉讼。被冻结的资金,大约有七百多万美元(按照黄金价格,相当于现在的三亿多美元),其中近九成实际上是国家所有。
事情发生时,古耕虞正好回国了。面对这一突发情况,按照一般人的想法,这笔钱怕是要烂在美国了。也有一些领导,悄悄的劝他,留在国内先避避风头,人比钱重要。但古耕虞决定,要去香港申请解冻资金。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判断,美国人现在急需猪鬃,除了他,世界上没有人能大量供应;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国家现在急需这笔外汇采购紧缺物资。
到了香港,古耕虞发动各种关系来运作此事。直接受理的是美国驻香港的总领事馆,美国人把古耕虞的公司以及直系亲属调查了个底朝天,希望找出古耕虞和共产党之间的关联。这时,事先的那些准备工作就体现出了价值。国内的产业,已经卖给国家了。香港的公司,无论是股东名册还是职员名册,都不能证明他的资金和大陆有关。而他所有的直系亲属,也都不在大陆了。
美国人挖地三尺,没有抓到古耕虞任何通共的把柄,心有不甘。于是使出最后一招,由总领事出面,约古耕虞来领事馆面谈。
一见面,总领事就提了一个刁钻的问题:“你把国内的公司卖给中共,作价很低,我们估计只有实值的二三成,而且拿到手的不是现钱,是公债。现在我请你回答,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这是一个布满陷阱的问题。不论怎样回答,都会陷进去,使资金不能解冻。古耕虞的回答是这样的:“你向我提这个问题,是违背美国法律的,我有权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总领事露出惊讶的神情,对他说:“你说清楚点,我违背了什么法律?”
古耕虞说:“美国法律禁止以剥夺申述人申述权利的方式进行审问,你这个问题实际上使我无法申辩。我回答什么,你都可以不准许我解冻。如果我说自愿的,你就会说我是和中共合作;如果我说是被迫的,那么你又会要我拿出证明,中共是怎么强迫我的,是拿着手枪,还是要把我关起来。你可以先去问问你们领事馆的法律顾问,你是不是违法?”
总领事离开了一会,很可能是去问了法律顾问,出来时挥挥手说:“我们不谈这个了,谈谈你的心情吧!”
古耕虞说:“谈谈心情是可以的。不过我倒要问一问你,如果美国共产党执了政,要搞社会主义,要你的公司,答应给你一点补贴,还答应让你做生意,你会怎么办?”
总领事为之默然,转而问了些诸如什么时候来的香港,有没有亲属在大陆,这两年去过大陆没有之类的问题。古耕虞都滴水不漏的做出了回答(古耕虞回大陆都是绕道澳门的)。
终于,美国人无计可施,没有猪鬃就造不了油漆刷子,没有油漆刷子刷油漆,美国人的飞机、大炮、坦克就只好打着赤膊上战场了。而买猪鬃又离不开古耕虞,不得不解冻了古耕虞的资金。
金解冻后,古耕虞在第一时间将这笔宝贵的外汇汇回了国内,这笔外汇购买了大量志愿军急需的物资,有力地支援了正在进行抗美援朝战争。说古耕虞是抗美援朝的幕后英雄,一点都不为过。与此同时,古耕虞还将自己在香港的子女也送回了北京。从此,他不光是把财富交给了新中国,把自己的下一代也交给了新中国。
1955年,古耕虞自香港调至北京,担任中国畜产公司总经理,主管拥有55万职工的企业。1972年古耕虞担任中国土畜产公司顾问。
1979年1月17日, 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人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邀请胡厥文、胡子昂、荣毅仁、古耕虞和周叔弢等五位老工商业巨子谈话, 就改革开放、吸引外资、发挥原工商业者作用等问题向他们征询意见。这一幕,被后人称之为“五老火锅宴”。
“五老火锅宴”上,邓小平同志第一次提出要吸引外资,第一次提出希望原工商业者利用落实政策以后的资金办私人企业。邓小平同志的一席话,如火锅宴上的炉火,点燃了五老报效祖国的雄心,也点亮了改革开放旗帜下发展非公有制经济的指路明灯。“一只火锅,一台大戏”,在改革开放历程中,在中国共产党的方针政策指引下,非公有制经济蓬勃发展,与公有制经济相辅相成,开辟出一条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经济发展道路。
古耕虞于2000年4月29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