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邾位于今山东地区,虽地小位卑,但自西周晚期从母国邾国分出后,直至战国时为楚国所灭,立国五百多年。由于文献对小邾的记载只是凤毛麟角,春秋以前的情况更是寥寥。春秋以后,小邾在《春秋左传》《古本竹书纪年》《世本》《公羊传》等文献中只有零星记载,学界对其认识较为笼统。2002年,枣庄东江小邾国墓地的考古发掘,给我们带来了新的资料。目前,学界多是对小邾国墓葬、出土铜器及铭文、族源世系等方面的考察,而对小邾立国方面的探讨较为薄弱。
宋代李琪在《春秋王霸列国世纪编》(文津阁四库全书本)中云:“小邾微乎微者也,尝以名书乎经矣。受附庸之封,齿列国之后能传于久,故亦为之纪云。”顾栋高《春秋大事表·春秋列国爵姓及存灭表》(中华书局1993年版)一书中载春秋时期的八个附庸,邾和小邾不同于其他六国,书为“本附庸”。足见小邾国有其独特的一面,且与普通附庸不同。
正如《春秋左传注疏》所云:“附庸之君,虽无爵命,而分地建国,南面之主,得立宗庙,守祭祀。”春秋时期,附庸国只有两种情况,终为附庸和晋升为诸侯国。很明显只有晋升才是最优之路,但并不是所有附庸国都能晋升成功。在众多附庸国中,小邾和邾是晋升成功的典范。
附庸为谁所封
小邾在鲁庄公十五年以前多称郳,其一国多名有铜器铭文与文献资料相互印证。西周晚期,小邾从母国邾国分出成为附庸已成定论,但其附庸身份为谁所封分歧颇多,主要有两种重要观点:周王所封、夷父颜所封。
持小邾附庸为周王所封者,认为母国因有功于周王,所以封其子为附庸。目前见到晋杜预撰《春秋释例·世族谱》(中华书局1985年版)中云:“夷父颜有功于周,其子友别封为附庸,居郳。”唐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注疏》中引《谱》亦有相同记载。当代持此说者,李发林在《滕县地区古代三个小国历史试谈》(《枣庄师专学报》1989年第3期)中认为,周宣王时,朱娄颜曾有功于王室,所以周王封其子友于郳。李学勤在《小邾国墓及其青铜器研究》(《东岳论丛》2007年第2期)一文中认为,夷父颜和秦襄公、晋文侯共同支持了平王的嗣立与东迁,所以受封。两位学者虽均认为小邾附庸身份为周王所封,但对周王的指代是不同的。
持小邾附庸身份为夷父颜所封者有,《世本·氏姓篇》云:“邾颜居邾,肥徙郳。”宋衷注曰:“邾颜别封小子肥于郳,为小邾子。”王献唐在《春秋邾分三国考》(齐鲁书社1982年版)中说:“果为王封,与左氏‘犁来来朝未王命’之语不合,殆夷父自封也。”梁方健的《小邾国史的几个问题》(《小邾国文化》,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版)认为,《公羊传》昭公三十一年对邾颜的记载中,不仅没有“有功于周”的史事,相反却透露邾国所发生的一场动荡,且商周时期,诸侯予其子弟封邑乃正常之事。
笔者认为,夷父颜之子肥(友)为周王所封更为合理。《左传·桓公二年》载:“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西周时,这一制度是非常牢固的,不可能被轻易打破,甚至春秋时期仍然占主导地位。西周时,邾君能封其子为采邑主,但不能封其为附庸。附庸虽无政治地位,却已是一个国家,除周王可封国外,即使是霸主也没有封国之权,何况西周时期的邾国尚为附庸。
正如朱凤瀚在《商周家族形态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一书中所说的,“世族虽与王室有矛盾,并曾导致厉王被逐,然亦只是反对厉王个人,并非反对王权,而且任何世族尚未有取王权而代之的实力与政治威望,故世族之强盛终未能导致强臣篡权之结果,周天子直至被迫东迁,仍是贵族共主”。因此,在西周王权尚强之时,邾颜作为附庸国君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册封其子。
何时受封为子爵
小邾何时受封为子爵,是有争议的。持“小邾爵封是在鲁庄公五年(前689年)至鲁僖公七年(前653年)间”说者,有王献唐的《春秋邾分三国考》,杨健的《小邾金文及相关问题研究》(曲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等。他们依据肥的生年与夷父颜的卒年,认为小邾附庸身份为夷父颜所封。持“小邾爵封在鲁庄公十五年至鲁僖公七年间”说者,有贾一凡的《小邾国族源与分封探析》(《枣庄学院学报》2017年第1期),其依据为《春秋左传》中对小邾君的称呼及受封晚于邾国。
笔者认为,小邾受爵封大致在鲁庄公十五年后至鲁僖公七年间更有说服力。可从小邾与霸主齐两方面分析。
首先,笔者据目前所见资料对小邾的活动进行梳理。郳被封为附庸后至鲁庄公五年间未见载,直到鲁庄公五年郳第一次出现。《左传》云:“五年秋,郳犁来来朝。名,未王命也。”杜预的注和孔颖达的疏均认为,此时称名因“未受爵命为诸侯”,杨伯峻在《春秋左传注》中亦云:“为附庸之国,此时犹未得周室之命,故称名。”
鲁庄公六年至十四年,有关郳的情况失载,直到鲁庄公十五年再次出现,此时正值齐桓公开始争霸,广泛“联结中原诸侯的时期”。因郳曾为多国(邾、宋、鲁、齐等国)附庸,据诸侯为宋讨伐郳推测,此时当为宋之附庸。郳遭宋、齐、邾三国征伐受到重创,此战后二十多年间又不见载。盖郳犁来进行反思,揣摩其母国成功之事例。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此后郳开始转变外交策略,学习邾国依附霸主齐。《春秋经》鲁僖公七年载:“夏,小邾子来朝。”杜预注“始得王命”,杨伯峻亦注曰“(小邾子)此时已得王命,故来朝书爵”。此时不称名而称“小邾子”,说明此时郳君已有爵位。何氏在《春秋公羊传注疏》中云:“至是所以进称爵者,时附从霸者朝天子,旁朝罢,行进,齐桓公白天子进之。固因其得礼,著其能以爵通。”《春秋左传正义》《春秋释例》《世本》《春秋王霸列国世纪编》《春秋邾分三国考》等书中亦有大致相同的记载。当时局势下,小邾地小位卑,要立足于社会就必须寻求霸主国的庇护,与齐桓公勤王,甚至与齐朝王以求得周王册封是完全有可能的。
其次,小邾和霸主齐都必须具备相应的条件后才可能请王命成功,即霸主齐具备强大的实力和号召力、小邾追随齐且多次勤王。
一是鲁庄公十五年,宋、齐、邾三国伐小邾,杜预注曰:“郳,附庸,属宋而叛。故齐桓为之伐郳。”可知至鲁庄公十五年前,郳未追随齐国。虽然鲁庄公十六年至鲁僖公七年间,小邾情况无载,但我们可以从齐桓公的角度去分析。
二是,齐桓公于鲁庄公九年继位为君,鲁庄公十年与鲁战失利,可见此时齐不具备为之请命的条件。鲁庄公十三年,齐桓公召集诸侯会于北杏,此时齐之霸主地位已稳固,已是名副其实的“伯主”。据《春秋左传》记载,北杏之会后,齐桓公开始彰显其霸权,各诸侯国亦将国运寄托在桓公身上。鲁庄公十五年到鲁僖公七年间,齐桓公多次勤王,如郑不朝,齐执郑詹;伐卫数之以王命等,所以在此期间是最有可能为郳请王命的。
因此,笔者认同小邾受封子爵的上限为鲁庄公十五年,下限为鲁僖公七年。更精确的时间要待考古资料和出土文献资料的出现。
统而观之,西周时期小邾因其母国有功于宣王,受封为附庸。春秋后,小邾适时调整外交策略,追随霸主齐且勤王后,终得齐桓公为之请王命晋升为子爵国。小邾立国过程也反映出,即使是霸主在册封诸侯国问题上还是要请王命的,因为只有得王命受封者才会被认可,这也恰好证明了,周王在春秋早期仍然有册封权。
(本文系天津市2019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新材料视域下两周之际郑史研究”(TJZL19―001)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石家庄学院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