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小的时候,每到夏天,每天都能看到滦河的纤夫,
躬身近乎伏地,拉着上行的木船,
巨大的桅杆和白色的船帆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固定的画面,
... ...
1.
1994年,双滦区在滦河大桥附近的河滩上,挖出了一只两米多长的大铁锚。
这只大铁锚的出现,一下子就把人的思绪带回了过去,引起了人们无限的遐想:
滦河当年得有多大的水,行得下多大的船,
才能用得上这么大的铁锚!
1819年,是嘉庆二十四年,这一年的六月十九和二十日两天,滦河流域连降暴雨,引起山洪暴发,滦河水猛涨,当时,喀喇河屯行宫的御用码头停泊着皇帝的御舟,被上游冲下来的一根巨大的木头撞得粉碎,河里就剩下了这只大铁锚。
这只大铁锚,见证了滦河1800多年的繁华的航运史。
滦河航运,不但流淌着滦河两岸人民的血汗,也见证了滦河流域的兴衰。
中国历史上两个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元朝和清朝,都在这条河的流域建立夏都,每到夏天,皇帝及随行大臣、官员等有半年时间在这里避暑理政。
2.
滦河流域,气候寒冷,冰封期长,上游流经蒙古高原,坝缘山地、冀北山地丘陵区,燕山山地,最后流经冀东平原,入渤海。
滦河全长877公里,其中主河发源于蒙古高原,支流瀑河、老牛河连接辽宁,整个滦河流域北控蒙古高原,东北连接东三省,入渤海后,又可通漕运相连接京津。
1256年忽必烈奉蒙哥汗旨意,命刘秉忠“于岭北滦水之阳,筑城堡,营宫室”。刘秉忠选择金莲川东西横亘的山川,取名“龙岗”,耗时三年,建城成功。
大城背靠山峦,南临滦河,放眼一望无垠的草原,气势格外恢弘,命名“开平”。
1260年3月,忽必烈在此继承汗位,
上都地理位置特殊,在蒙古人看来,位于滦河流域的上都比元大都还重要:“控引西北,东际辽海,南面而临制天下,形势尤重于大都”。上都距原蒙古汗国的政治、军事中心和林较近,是沟通南北东西的重要枢纽。对联络、控制拥有强大势力的漠北蒙古宗亲贵族,在政治、军事上均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不仅是对付蒙古宗王反叛势力的前沿阵地,也是便于运筹帷幄的最高决策场所。
3.
《马可· 波罗行记》里写到:1237年,拔都率领蒙古大军第二次西征,欧洲国家大为震动,西方听说中国有长老约翰的故事,于是企图用宗教的势力,阻止蒙古人的侵略,1245年,罗马教皇开始派出教士来到中国。
公元1271年,意大利威尼斯商人尼古剌兄弟带着马可·波罗来到中国,在上都受到忽必烈极高的待遇。从此,马可·波罗在中国居住生活了17年。在《马可·波罗行记》里,详细记述了上都的宫殿、寺院、宫廷礼仪、民情风俗,第一次向世界介绍了上都,让世界了解中国。
只可惜,元上都被毁于红巾军。
4.
元朝深知滦河的重要,加强对滦河流域的治理,在当时的承德各县设立十、百、千、万户的组织,户长是当地的最高军政长官。
清朝时的《钦定热河志》有这样的记录:“惠州城蒙古名察罕城,瀑河流经其东,称为察汗河地,故城居民百家,鳞次栉比,烟火相望,信塞外之要冲地”。
《钦定热河志》又解释说:元朝时平泉境内为辽阳行省大宁路惠州地,以惠州古城为治所的惠州辖域甚广,是元朝四出征战的根据地,受战争破坏小,生产、生活环境稳定,成为国内最繁华、最发达的地区。
元朝的集贤学士袁楠多次陪皇帝到上都,他路过滦河时有诗这样说:
滦河上游狭,涓涓仅如带。
偏岭下横渡,复绕行都外。
颇闻会众流,既远势滂沛。
虽违禹贡道,独与东海会。
乃知能自致,天壤无广大。
川流入海,忽必烈的海军两次东征,这支发起于蒙古高原的铁军,他们的目光已经从绿色的滦河源头的草原看到了蔚蓝色的大海。
5.
滦河流域地理位置的重要,深得清朝皇帝的重视。因为在中国历史上,北部不安定,直接影响政权稳定,从秦朝开始一直到明朝,动乱多起于北方,于是,各个朝代不断的修长城、派驻兵,但多数朝代的灭亡,都是从北方动乱开始。
稳定了北方,就稳定了中国。
清朝皇帝深谙此理,1703年,也就是康熙四十二年,在滦河的中游热河行宫的基础上,肇建避暑山庄。清史专家戴逸说:避暑山庄是清朝接近边疆的决策指挥之地,是接待少数民族王公的地方,是安抚少数民族的地方。清朝皇帝在这里通过接见蒙古王公贵族和少数民族首领,取得了靠单纯的军事力量难以达到的效果,稳定了北方的安宁和边疆的稳定,巩固了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实现了清朝第一个一百年内中原地区没有大的战争,社会安定,经济发展。
滦河流域又一次进入鼎盛时期,承德仅次于北京,成为清朝的第二个政治中心。
红顶云集,商旅如过江之鲫,官员府邸鳞次栉比,俨然一大都市。
6.
北方稳定了,可祸乱起于南方,滦河流域也从此一蹶不振。
2019年8月13日,蒙曼回到家乡讲避暑山庄,在外八庙的时候,蒙曼说了这样一句话:明修长城清修庙”,一下子民族问题解决了、北部边疆问题解决了。如果没有海上强盗到来的话,清朝就是一个无外患的政权,没有一点外来的忧患。
可惜,这次的海上强盗来势凶猛。
现代化的海上航运彻底的打垮了内陆河的水运,西方的坚船利舰,打开了国门。
两次鸦片战争,使清廷的工作重点不得不放到了南方。
咸丰十一年后,再无清帝临幸避暑山庄,承德也再无贵族官僚迁入。近代的承德由全国政治中心降为地方政治中心,在现代化进程中,随着周边的天津、北京等城市的兴起,尤其是公路、铁路的通行,使滦河河运的优势失去,“控引西北,东际辽海,南面而临制天下”的作用不再,承德的被边缘化、衰落已成必然。
7.
日本昭和二年(1927年),日本人为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出版了《直隶省 兵要地志》,这是一本纯粹为侵略准备的军事资料,书中这样介绍滦河上的重镇洒河桥和滦河水运:
洒河桥位于潵河流向滦河的位置,是一个小市区,商业略微繁荣,沿岸总有大船20多艘,将从附近收集的谷物、芦席及木柴等运往承德、滦州等地。据说从洒河桥那里上下滦河的船只总数为2000艘,洒河桥——滦州间,上行五六天,下行两三天,洒河桥——承德间,上行四五天,下行两三天。
日本史学家桑原骘藏1908年的时候,路过承德去元上都,也对滦河水运进行描述:滦河即上都河下游,河口本架有桥梁,今年五月被毁,据说顺流而下可至滦州,大约需四天时间,由滦州逆流而上至滦平(双滦),则需要八到十天时间。
民国学者王国维写给贡王(贡桑诺尔布)画的滦河题诗:
濡水南来千里长,卢龙东走塞云黄。
豪端底怪风云满,目断黄图写故乡。
这应该是所有滦河之子对故去的滦河的留恋了。
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