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山一百单八将排座次之前,征讨梁山的朝廷官军主将,几乎无一例外地被生擒了,而被生擒的官军主将,也无一例外地投降了。有人感叹:难怪宋江在金兵面前不堪一击,举倾国之力,也打不过被金国打残的辽兵——将贪生士怕死,也就欺负老百姓是内行,钟相杨幺王小波李顺田虎王庆方腊宋江,不是招安就是剿灭,谁也没成气候。
宋军将领投降,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好像大家都不以屈膝投降为耻,也没听说有几个将领因为战败而被皇帝老儿追究责任处斩,倒是忠心耿耿战功赫赫的杨业狄青种师道种师中李纲宗泽岳飞韩世忠,或杀或贬,被打压得很厉害。
这时候问题就出来了:既然战败后基本不会被朝廷追究责任,宋江又不会下狠手斩杀被擒军官——他要给自己日后招安留点余地,那么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没羽箭张清这些名声都不错的朝廷军官,和那个人品极差心狠手辣的双枪将董平,为什么一被俘,马上就投降了呢?宋江已经表示不投降就释放,这些没有性命之忧死亡危险的朝廷军官,为什么还要委身降贼呢?细细分析起来,他们的顾虑应该有两个,而第二个最为可怕。
按照这四个人被俘的先后顺序,咱们还是来看看宋江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双鞭呼延灼被同为宋徽宗殿前军官的金枪手徐宁坑了,赖以成名的铁甲连环马被梁山军割掉了蹄子,都被送到后厨做成了手把肉。呼延灼本人也被徐宁训练出来的梁山挠钩手拉下马来生擒。
宋江拿出看家本领,给呼延灼解开绑绳后纳头便拜:“量宋江怎敢坏得将军性命?皇天可表寸心。只是恳告哀求……倘蒙将军不弃山寨微贱,宋情愿让位与将军。”呼延灼明知道宋江开的是空头支票,因为晁盖虽然被架空,但还是梁山名义上的一把手,宋江就是想让位,也无位可让。但是呼延灼沉吟了一会,也跪了下去:“愿随鞭镫,决无还理。”那意思是我就跟着你干了,赶我我都不走。
宋江只是说了几句软话,呼延灼就投降了,全忘了他骑着的那匹日行千里的“踢雪乌骓”,就是宋徽宗赵佶钦赐的,而他穷途末路投奔的慕容知府,也被他赚开城门,“一家老幼,尽皆斩首”。
即使呼延灼不投降,宋江也不会喝令将他退出斩首。呼延灼“义无反顾”地投降了,坑了慕容知府全家后,又坑了大刀关胜——呼延灼可以不坑关胜,而就此跟关胜联手,将计就计击败梁山,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呼延灼就像吃了十八个秤砣一样,一心要拉关胜下水。
关胜被呼延灼坑得兵败被擒,也没有表现得比呼延灼还有骨气。宋江同样是“纳头便拜叩首服罪”,并且表示你不投降我就送你路费:“倘蒙不弃微贱,可以一同替天行道;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京。”
关胜说了一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屈膝投降了:“人生世上,君知我报君,友知我报友。今日既已心动,愿住帐下为一小卒。”这时候我们就不禁要问了:谁是知你的君,谁是知你的友?赵佶和蔡京把你从卑微的浦东巡检提拔成三军统帅,连宋徽宗身边的步军太尉段常,也亲自给你运送粮草,这还不是天高地厚之恩吗?如果关胜正是关羽的后裔,如果关羽在天有灵,不知该作何感想?
此后宋江生擒双枪将董平,还是照方抓药:“宋江慌忙下马,自来解其绳索,便脱护甲锦袍,与董平穿著,纳头便拜。宋江道:‘倘蒙将军不弃微贱,就为山寨之主。’”傻子都知道,这时候山寨之主是谁,还没有定论呢,宋江拿啥让给董平?万一董平被活捉的时候,卢俊义已经打下东昌府了呢?
没羽箭张清被擒后,宋江已经把磕头招降的套路玩儿得炉火纯青了:“亲自下堂迎接”、“赔话”。最后还赌咒发誓:“众弟兄若要如此报仇,皇天不佑,死于刀剑之下。”
这四个曾经是一军主将的朝廷军官,一打就输,一输就投降,说白了还是贪生怕死。这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出呼延灼关胜董平张清投降的第一个顾虑了:他们也不知道宋江会痛下杀手。
宋江这个人一向是说一套做一套,一个写反诗要血染浔阳江口、敢笑黄巢不丈夫的反骨仔,每天却把忠义二字挂在嘴边上,也不怕青州城外被屠戮的数千无辜妇孺会在半夜来找他索命。
知道宋江口蜜腹剑心如蛇蝎,很惜命的关胜呼延灼等人一看宋江笑得满脸菊花开,内心一定咚咚打鼓:这黑厮翻脸如翻书,说是放了我,没准我一扭头,背后大刀阔斧就招呼上来了!
摸不准宋江是不是笑里藏刀,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关胜等人很卑微地变节投降了,而且后来有那么多可以脱离梁山甚至反戈一击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些人都视而不见,看起来是要当叛军当到底了——有时候叛徒会无理由地变得很疯狂,真不知道这些“好汉”是咋想的。
关胜等人即使知道宋江不杀他们,最后也还是会投降梁山,这就是我们要说的关胜等人的第二点顾虑——他们真正惧怕的,是宋江更加歹毒的后手。
作为朝廷正规军将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有霹雳火秦明的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呢:“(青州成为)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烧死的男子、妇人,不计其数。”这是宋江指使花荣和清风山三盗造下的罪孽,却把黑锅扣在了秦明头上,坑得秦明全家老小都被慕容知府斩杀——秦明后来一狼牙棒打死了慕容知府,冤有头债有主,他最应该打死的,其实是宋江和花荣。
宋江曾经表示过要释放秦明,大家还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五位好汉(宋江花荣燕顺王英郑天寿)轮番把盏,陪话劝酒。”秦明开怀畅饮又休息了一天,最后被客客气气“交还马匹、军器”送下清风山。
就在宋江笑容可掬地招待秦明吃酒的时候,青州城外不计其数的百姓,已经在睡梦中枉死,秦明的妻儿老小,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暴行如此惨绝人寰,宋江内心波澜不惊,脸上依然菊花朵朵开:“不恁地时,兄长如何肯死心塌地?”
宋江一笑,鬼泣神号。不跳梁山这个火坑,可能还有更大的坑在等着他们。请读者诸君试想一下:就是宋江真的放了关胜呼延灼董平张清,他们四个敢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