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贾府是赫赫扬扬的百年贵族,宁荣二公加官封爵后分别有了自己的府邸,皆是敕造,二公与其他四王六公,并称“四王八公”,可以说是当时一等一的天下望族。
俗语说,富不过三代。宁荣两府经历了从宁荣二公贾演贾源到贾代化贾代善两代的富贵荣华之后,从文字辈的贾敬贾赦等第三代开始,贾府已经开始出现颓势。
宁府的贾敬虽是进士出身,但却出家炼丹去了,只在城外与道士胡羼。荣国府的贾赦虽袭了一等将军之职,但却是个老色鬼,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在宁荣二公眼中,贾府子孙,无一能继业者。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回曾如此评价贾府: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细读红楼我们也不难发现,所谓的宁国府,却一点也不安宁,可以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荣国府,其实也没有我们看到的那般繁荣,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
说到宁国府,相信很多读者印象深刻的是柳湘莲这个外人曾说过的一句话: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柳湘莲只是个萍踪浪迹的游侠,他尚且知道宁府在外的污名,更不用说贾府之人了。作为贾府族长,宁府家长,贾珍可以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冷子兴就曾说他: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贾珍是如何把宁府翻过来的呢?他干过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件是他与儿媳秦可卿之间的关系,整个宁府上下,可以说无人不知,连焦大这样的老奴都能骂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样的话来,可知宁府有多脏乱,多不太平了。
秦可卿死亡以后,贾珍超出规格地为她办了一场奢华无比的葬礼,瑞珠的触柱而亡,宝珠的情愿守灵,贾府下人的个个纳罕和疑心,贾珍的哭成泪人,贾蓉的失声,都足以说明宁府背后欲盖弥彰的惊天秘密。
一件是贾敬死后,贾珍聚集号召族中子弟,每日以骑射为由,行聚赌之实。不只是聚赌,还叫了两个娈童,俱是十六七岁,打扮的粉妆玉琢,这波人夜夜聚赌宴饮,由此可知宁府之不宁,可以说乌烟瘴气,一片脏乱。
实际上,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一回,已经先就理出了宁府存在的五大矛盾: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责,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国府中风俗。
一句“此五件实是宁国府中风俗。”简直骂死宁府,这五大问题,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乱,正因其乱,由是不宁。曹公也说贾府之败的缘由是“造衅开端实在宁”“家事消亡首罪宁”。
这个宁国府,从未安宁过。
除了贾珍,贾蓉也是个让家宅不宁的纨绔子弟,他听闻两个姨娘来了,与父亲相视一笑,这一笑里写出昔日多少故事。祖父亡故,他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与两个姨娘调笑,一副无耻嘴脸。
与尤二姐尤三姐调笑完,他尚不尽兴,转身又抱着丫头们亲嘴,毫不避讳遮掩,还搬出一套“脏唐臭汉”的歪理来,其胡言乱语,信口开河之嘴脸,难怪宁荣二公直说“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
上梁不正下梁歪,除了主子阶层,宁府的奴仆阶层,也都不安宁,贾珍将贾蔷搬出宁府另住时,就写到“宁府中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
因为主子带头寻欢作乐,所以奴仆阶层也是上行下效,或散播谣言,诽谤主人,或与人行苟且之事,不一而足,从那个私下与茗烟做出丑事的女子,可以窥见宁府之乱。
我们说,无论是大富之族,还是小康之家,如果家宅不宁,关系混乱,则人心不稳,子孙堕落,家业消耗,想要富贵长久,无疑痴人说梦。
荣国府虽不居长,但从表面看上去,它尚能维持外面的架子,那个架子是贵族的脸面和体统,一毫马虎不得的,但实际上,它早已入不敷出了。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王熙凤就曾向她“哭穷”: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
初读时,以为王熙凤是真的在哭穷,但读完前八十回才明白,王熙凤所言不虚,荣国府是真的大不如前,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荣国府这棵大树,早已出的多进的少,后手不接是迟早的事。
我们从元春省亲,贾母去清虚观打醮,芦雪庵联诗,荣国府元宵夜宴等回,都看得出荣国府的繁华荣光,可以说是烜赫一时,十分富贵,但这些都只是它的面子罢了,毕竟是公侯之家,总要顾全脸面。
贾宝玉生日一回,林黛玉曾对贾宝玉说:“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林黛玉寄居荣国府,并不理家,也少问俗事,但她却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久居贾府的她,想必也是见到了太多荣国府的奢靡花费,铺张排场,但却并无多少进项,因而有此感叹。
贾蓉虽是宁府之人,但也甚至荣国府花费巨大,他曾说“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净穷了。”元春省亲时,也有“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
乌进孝交租一回,还透露了荣国府所收的地租银子,一年不如一年: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地,谁知竟又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这些东西来,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
这也正是黛玉所说的出的多进的少的缘故,别说是贾府这样的贵族,即便是天下巨富,若只一味的花费,就是堆成山的银子,白玉为堂金做马的财富,也有吃干花净之时。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王熙凤作为荣国府大管家,深知贾府开支,可以说早已是入不敷出,官中已是没有多少银子可用。因此,宫里太监来打秋风,王熙凤要拿金项圈去当,邢夫人悭吝,问贾琏要银子,也是凤姐拿了金项圈去当。
贾琏作为贾府办事最得力的子孙,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不得不私下向鸳鸯借当,让其将贾母暂时用不着的箱笼捣腾出来,暂支几千银子使,可见荣国府早已是捉襟见肘,空剩外面的一个架子了。
贾赦作为荣国府长房,开始还能八百两银子买一个女孩,为了石呆子的扇子,一千两一把也出得起,到了后来如何?他倒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拿不出来,只好将迎春抵卖出去。
贾政这边,也早已养不活那许多的奴仆,王熙凤向王夫人建言把大丫头打发出去配人,王夫人自己也曾说“虽然艰难,难不至此。”更有林之孝向贾琏建议裁员,“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
想必大家还记得,偌大的荣国府,到了最后,连那红稻米粥,也只有贾母能吃上,一旁伺候的尤氏,堂堂的东府大奶奶,都只能吃白粳饭了。鸳鸯一句话更是道出了荣府之窘迫: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馀也不能的。
谁能想到,这天下望族的荣国府,有朝一日,连主子们日常的饮食都供应不上了。真可谓是荣府不荣,枯却倒是真的。
正所谓,祸福相依,荣枯更迭,自古如是。再细思贾姓一族,纵然是富贵百年,荣华一世,到头来也不过是大梦一场,一切都是假象罢了,真个是贾(假)荣,贾(假)宁,宁荣二字虽好,谁曾见万世永昌?谁又见长盛不衰?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