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窗台下长着一棵半搂粗的大杏树,听祖母讲这棵杏树已经长了有半个世纪了。几阵春风过后,老杏树的枝头就布满了粉红色的花蕾,一场春雨过后,花蕾竞相开放,粉的花、绿的萼、黄的蕊如锦霞般的灿烂,惹得满院的蜂蝶飞舞,一踏进我们的小巷,幽香的味儿就扑鼻而来。微风轻袭,满院落英,小钮扣大小的青杏儿就脱颖而出,一群半大的小子仰头望着树梢直盼着花尾巴雀儿弹下几颗青杏儿解馋。淘气趁人不注意,拾起砖块向树上抛去,杏儿纷纷坠地,祖母迈着小脚追赶过来,孩子们便作鸟兽散……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小满节一过,平时不见的黄鸟儿不知在什么地方飞来,日夜啼叫不至。祖母说这鸟儿是一个懒孩子变的。很早的时候,麦子黄了,父亲告诉儿子麦子该收割了,但儿子总拖着说等到明天再收割。一场大风,熟透了的麦子全落在了地上,为此儿子悔恨而亡,化作一只鸟儿,在麦黄季节日夜啼叫着督促人们及时收割,这鸟儿会啼叫得嘴角流血呢!
“算黄算割”鸟儿一叫,我家的杏就黄了,母亲说这叫麦黄杏,是杏子里最早熟的品种。祖母摘上一篮子杏,给巷道里的老姐妹们每人送上几把让尝尝鲜,给每家的小孩散上几颗告戒明年不要再打青杏儿。当年结婚的新媳妇会称上几斤去娘家“看麦黄”。街上有集市,父亲早早起来摘上两筐换回了镰刀、绳索和杈把扫帚。在困难的岁月,还用麦黄杏给家里换回过粮食和日常生活用品。
那是刚实行责任制不久,父亲卖完杏就一天三晌到地里探视麦子的成色,嘴里不停地念叨“麦熟一晌,蚕老一时”。一天,父亲从地里回来说:“麦熟了!”于是父亲、母亲,我和妻子就手持镰刀扑向金色的麦田,几个来回下来,累得人腰像断了似的。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麦芒一扎,手上和脸上起了一层红疙瘩,我直喊“受不了啦,回家吃饭吧!”母亲温和地说:“再割一会吧,晌午麦子干透了,手一扑挲就割下来了。”说完母亲领头又向前割去,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坚持着再割起来。
一会儿,祖母给我们送来了绿豆米汤和一包熟透了的麦黄杏,一家人在树荫下歇息片刻,唠叨的祖母又说起了“算黄算割”的故事,把散落在地头的麦粒一粒一粒的捡拾起来。熟透了的麦黄杏软、甜,吃在嘴里甜到心头,绿豆汤解署顶饿,全家人休息了一会儿又投入到紧张的收割之中。第二天微曦刚露,全家人又披挂上阵,将割好的麦子捆好拉到打麦场上摊晒,下午又套上毛驴用碌碡碾压。
整个夏收真是龙口夺食,弱小的母亲曾几次劳累得晕倒在地头,父亲古铜色的脸上也脱了几层皮,腰也弯了许多,全村的男妇额头都增加了几条皱纹。最让人心疼的是那年二叔在碾场,一场大雨麦子全都泡在水里,接着连阴了几天,麦子全出了芽,全家整年都吃着难以下咽的出芽麦磨的面粉。后来参加工作进城后,每当母亲托人给我捎来麦黄杏,全村人那激战三夏的场面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又会想起父亲那被太阳晒得起皮的脸和期盼似火骄阳的眼神。
去年麦收时节恰和端阳节相遇,我回家探望母亲,只见麦浪滚滚的田野里行驶着联合收割机,乡亲们坐在地头谈古论今,一会儿一家的麦子就收割完了,金黄色的麦粒装入了口袋。不要几天功夫几千年来苦焦不堪的麦收天就结束了,全村不是热烈的麦收场面,而是热烈的节日气氛。回到家又见母亲提着祖母提过的篮子给巷子里的老人小孩去送麦黄杏。
远去天国的祖母啊,您再不要担心“算黄算割”会啼叫得嘴角流血,您的儿孙赶上了好时光,农业机械化已把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近年来产业调整和科学种田,人们把咱家的麦黄杏嫁接改良、塑棚栽培,已经成为规模种植。北坡南岭,飘香的杏子您随便尝,那些都是咱家麦黄杏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