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番关于生猪产能的言论，让备受关注的生猪市场又起波澜。
2020年9月5日，据《中国经济周刊》报道，唐人神（002567.SZ）董事长陶一山在采访中表示，“据不完全统计，中国各大养猪企业已发布的在建或将建的养猪项目规模将达20亿头，而中国猪肉消费仅6.5亿头。到2022年，国内肉价将跌到10块一公斤。我更悲观，届时肉价跌到4-5块都是完全可能的”。
陶一山的言论迅速引起了市场关于生猪产能和猪肉价格的关注。
其后一周，猪肉概念股的周内跌幅达9.4%。陶一山的言论也遭到同行的质疑。
在9月7日的分析师会议上，新希望（000876.SZ）新任总裁张明贵表示，市场传闻的信息来源是存疑的，而这个背后的逻辑，从从业者的角度来说是经不起推敲的。
“猪价一旦跌破20元，甚至再略低一点，跌破了大部分的养殖成本线，扩产的企业和养殖户大部分都会选择观望或者是出清，不可能持续下跌到4元到5元的水平。”
针对陶一山关于生猪产能的言论，南方周末致电唐人神董秘办。工作人员称，“采访中涉及生猪产能与价格的判断并不代表公司对行业的看法，相关采访是董事长个人接受的，我们事先并不知情。”
“这都是企业的计划，只是计划”
中国养猪企业的产能究竟有多少？
2020年1月17日，国家统计局发布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生猪存栏和出栏数都出现了明显下跌。生猪存栏31041万头，同比下跌27.5%；生猪出栏54419万头，同比下跌21.6%。
为了鼓励生猪养殖，2019年12月，农业农村部关于印发《加快生猪生产恢复发展三年行动方案》的通知，要求确保2020年年底前产能基本恢复到接近常年的水平，2021年恢复正常。
在政策的鼓励下，加上非洲猪瘟疫情得到控制和高额利润刺激，生猪养殖企业正逐步加大存栏和在建规模。
以行业内几家上市公司为例，2020年3月，牧原股份在投资者互动平台回复投资者，目前在建产能约1000万头左右；温氏股份在今年的中报中表示，上半年生猪养殖投资协议规模1090万头，从投资建设到产出大约三年。9月14日，正邦科技也发布公告称，拟出资7.6亿新设13家公司，扩大生猪养殖等业务。
事实上，中国养猪行业的集中度还很低，要统计全国产能存在较大难度。
据南方周末不完全统计，2018年出栏量较大的十家上市养殖企业（温氏股份、牧原股份、正邦科技、天邦股份、新希望、大北农、天康生物、中粮肉食、唐人神、傲农生物），生猪合计出栏4844.78万头，仅占全国生猪总出栏量的7.1%。
2019年十家养殖企业生猪合计出栏4649.81万头，也仅占全国生猪总出栏量的8.5%。
即便是养殖企业预计投入的巨大在建养殖规模，最后能否落地，也受到业内人士的质疑。在黑龙江从事生猪养殖工作多年的赵北对南方周末表示：“我建起来一个猪舍很简单，但我把猪养到出栏就很困难，而且还要考虑到时候有没有那么大的需求。”
“这都是企业的计划，只是计划。”吉林省农科院畜牧所所长张树敏告诉南方周末，如果猪价过低，养猪就不会盈利。要是不盈利，各大企业投入生猪产能的积极性一定会下来，将来就会有一些猪场盖到一半就扔，没人管了。
对于生猪产能来说，使用更为频繁的两个指标，是生猪存栏量和生猪出栏量。一般来说，存栏量包括仔猪、母猪及成熟的商品猪等，是各类型猪的实有数字；出栏量是指生猪养到适合屠宰的体重后，出售的商品猪数量。
但在业内人士看来，上述两个数据都很难反映真实的产能情况。
赵北向南方周末举例：“假设一个猪场存栏有5万头，有1万头母猪，4万头仔猪、中猪和大猪。其中大猪能卖，中猪还在养，仔猪才刚出生。4万头生猪，如果平均到这三个阶段，就意味着当月能上市出售商品猪在1.3万头左右。”
他表示，企业也会把出售的仔猪、母猪、淘汰猪计算在出栏量之中。
“在黑龙江有个大型生猪饲养企业宣称出栏量一个月4万头，但据我们调查，商品猪出栏量在1.5万头左右，其中的2.5万头是以仔猪、淘汰猪、母猪形式出现的，商品猪的出栏量并不多。”
与此同时，曾在一家主营种猪业务上市公司工作多年的孙临称，行业内还存在重复计算出栏量的情况。“公司在卖出仔猪的时候会计算一次出栏量，外购猪仔的公司在出栏后又会计算一次出栏量，同样1000头猪被计算了两次”。
可繁殖母猪是产能恢复核心
对于依赖繁衍扩张产能的养殖业，可繁殖母猪的数量是关键性因素，而可繁殖母猪又受限于种猪的规模。
据农业农村部数据，6月末全国能繁母猪存栏3629万头，比2019年底增加549万头，恢复到2017年年末（约4469万）的81.2%，但仍与非瘟前存在一定差距。
一般来说，老百姓吃到的商品猪被称为三元猪，是由二元母猪繁殖，二元母猪往前追随则是一元猪，也被称为祖代猪，祖代猪再往上追溯还有曾祖代，符合条件的都可以作为繁衍用的种猪。
然而，受限于国内的品种与技术，大部分的养殖企业都是从国外引进曾祖代和祖代的种猪。2020年8月，搜猪网首席分析师冯永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今年国内引进的国外种猪已经超过2万头。
郭晨是天兆猪业黑龙江分公司的工作人员，2017年底时，公司从法国引进了1000头左右曾祖代种猪，培育一元种猪，销售给其他公司做种猪或用于自己公司扩大产能。目前，已经扩张到了4600头。
据郭晨介绍，由于非洲猪瘟的影响，各大养殖场都比较缺一元猪，也导致价格水涨船高。“一头60公斤的一元种猪，现在的价格在1.3万元左右，去年同期则是0.8万到1万元之间。”
“培育一元猪是按周计算的，4周28天为一个批次，一个批次的产量是1000多头，一年12个批次的产量大概在1.3万头左右。”郭晨告诉南方周末，早在两个月前，12个批次的一元种猪已经被全部预定完。
郭晨向南方周末解释：“去外面引种，要受市场波动的影响，万一出栏价格不好，可能就要赔钱。要抵抗市场价格的波动，那就是自己有种猪，我控制好我自己的生产成本，让猪不生病少生病。”
但在孙临看来，由于猪价高，养殖利润大，更多的养殖户还是希望直接买到二元母猪。
“二元母猪他们买回去之后，比较快就能生三元商品猪，然后上市。引进一元种猪的话，回去要繁殖二元，再通过二元繁殖三元，很长时间才能见效益。”
但即使是这样也有风险，孙临给南方周末算了一笔账。现在一头100斤左右的二元母猪，价格在5500元左右。需要养殖至少4个月，达到体成熟和性成熟后才能交配。然后，妊娠期是4个月，仔猪长到猪栏是6个月，一共14个月。
“14个月之后，说实话，生猪价格谁也不能预测。”
用地难
养猪公司要扩张产能，还受到土地的限制。
2020年8月27日，据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报道，牧原集团在河南省南阳市推进“百场千万”工程，计划在当地13个县建设84个养猪场，其中55个占用永久基本农田接近1.5万亩。
随后，南阳市委市政府宣布成立调查组进行全面调查，并停建牧原集团相关项目。
一位生猪养殖领域资深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这个事情的发生，也反映出牧原拿地很困难，不然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现在的问题就是猪价居高不下，企业非常想去扩大规模，但扩大规模面临的一个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土地供应。”
生猪规模化企业，由于占地规模大又易产生污染，用地一直是企业扩张的重要制约。非洲猪瘟疫情后，为了鼓励生猪养殖企业恢复产能，自然资源部、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等多个部门相继放宽用地限制。
尽管用地政策在不断放宽，但生猪养殖企业用地难的问题依然严峻，尤其是在人地资源紧张的南方。
2020年9月8日，据四川日报报道，2019年出台的一系列养猪用地保障政策，多为简化审批流程层面，各地并未把生猪养殖用地纳入用地总体规划，用地指标仍然紧缺。在四川，突出表现为林地占用难。
今年中央下达给四川占用林地指标为6900公顷，65%左右已明确用于大型基础设施建设。而四川全省各地上报的生猪养殖项目占用林地申请已达1500公顷，很难满足。
距离四川一千多公里外的广东，这一现象同样存在。
一位基层林业部门官员告诉南方周末，林地资源配置向生猪养殖确实有倾斜，但上级部门下发的指标有限。“如果企业通过审批后，申请200亩用地，第一次可能划拨50亩，下一次再划拨80亩，用地指标没办法一次性给到企业，我们也需要调指标。”
为了缓解用地难的问题，四川、湖北、江苏、广东多地的生猪养殖企业都开始尝试楼房养猪，通过增加楼层减少占地面积大的问题。
对养猪企业来说，楼房养猪并没有显著增加成本。据牧原股份在2019年股东大会上表示，经公司财务测算，楼房出栏生猪的头均成本和平铺猪舍相比并未增加。
但防疫是其中一个危险的变量。张树敏告诉南方周末：“楼盘密度大，密度大了以后，将来这个环境问题不好处理，疫病也不好防控。”
“决定性因素是非洲猪瘟的防控”
在生猪养殖领域，猪周期是个绕不开的话题。
猪价高刺激养殖积极性造成供给增加，供给增加造成肉价下跌；肉价下跌到低点后，养殖积极性低导致供给短缺，供给短缺又使得肉价上涨，周而复始，就形成了“猪周期”。
由于非洲疫情的影响，导致供给短缺，目前猪价高于往年同期水平。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0年8月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2.4%，其中猪肉价格上涨52.6%，比上月回落33.1个百分点。
消费端高价猪肉，对于养殖户来说则意味着高额的利润。
赵北给南方周末算了一笔账。如果外购仔猪，一般需要1400块左右一头。自繁自养的话，仔猪成本是几百块。
目前黑龙江这边的生猪出栏价价格是16.5块一斤，每斤猪肉的养殖成本大约在6.5元左右，按一头300斤算，一头猪自繁自养的话能赚2000多块，外购仔猪能赚1000多块。平常年份，一头猪的利润在500元以内。
随着生猪产能慢慢恢复，生猪价格也在逐步下降。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0年9月上旬生猪价格环比下降1.3%。
但在赵北看来，离生猪产能真正的释放和价格下降还有一段时间。
赵北向南方周末拆解了产能恢复的过程，大量企业都是2019年下半年开始加大产能复产，从引种到妊娠再到仔猪育肥需要一年半左右的时间。现在相当于已经过去一年，如果按正常周期算的话，明年上半年价格应该就要快速下滑了。
卓创资讯分析师张莉莉告诉南方周末，生猪价格的拐点在8月已经出现，只是下滑比较缓慢，加速下滑要看生猪产能释放情况。如果疫情能得到有效控制，明年年底生猪平均价格可能会回到正常水平。卓创资讯是一家大宗商品资讯公司。
对于养殖企业来说，产能恢复都是基于非洲猪瘟疫情能得到有效控制，如果非洲猪瘟疫情多发反复，对生猪养殖业将又是一次重创。
一位湖南的生猪养殖公司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现在养猪的决定性因素，就是非洲猪瘟的防控。”
（应受访者要求，赵北、孙临为化名）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吴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