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经济学人》8月20日文章,原题:尼尔·弗格森谈为何美利坚帝国不会和平终结 “民众仍然蒙昧无知……而他们的领导人为寻求选票,不敢让他们醒悟。”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在《暴风前夕》中这样描述一战的胜利者。他痛苦地回忆起当年“拒绝面对不愉快的事实,渴望受欢迎和选举成功,不考虑国家的切身利益”。如今,美国读者目睹了美国政府不光彩地从阿富汗撤军,听着总统拜登奋力为他所制造的邪恶混乱辩护,也许会发现丘吉尔对两次世界大战间的英国的一些批评虽然逆耳,但并不陌生。
从一个世纪前的英国看美国
用耶鲁大学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的话说,英国的心态是国家精疲力竭和“帝国过度扩张”两者结合的产物。自1914年,英国经历了战争、金融危机和1918-1919年西班牙大流感。堆积如山的债务给经济前景蒙上阴影。尽管英国仍是全球主要货币发行国,但已不再无人能及。一个高度不平等的社会刺激左翼政客要求财富再分配,许多知识分子更进一步,拥抱共产主义或法西斯主义。
与此同时,英国老牌政治阶层倾向于忽视日益恶化的国际形势,其全球主导地位在欧洲、亚洲和中东地区受到威胁。以国际联盟为基础的集体安全体系正在崩溃,只剩联盟作为四散的帝国资源的补充,其结果是一个灾难性的失败。英国的经验是否有助于我们理解美国实力的未来?美国人更喜欢从本国历史吸取教训,但将这个国家与前任霸主对比可能更有启发性,因为今天的美国在许多方面都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英国相似。近几十年来,预言美国衰落的书籍和文章非常多,“衰落主义”成为陈词滥调。但英国在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的经历提醒我们,还有比缓慢、渐进衰落更糟糕的命运。
相似点之一:如山的债务
首先是如山的债务。一战后,英国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例从1918年的109%上升到1934年的近200%。美国联邦债务虽然在很多方面有所不同,但在规模上却相当。今年它将达到GDP的110%,甚至比二战后的峰值还要高。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估计,到2051年,这个数字将超过200%。
今天的美国和大约一个世纪前的英国的重要区别是,美国债务对利率变动的敏感性比过去的英国高得多。另一关键区别是财政和货币理论发生了巨大变化。英国实际利率在上世纪30年代普遍下降,而美国实际利率预计在2027年转为正值,并在本世纪中叶稳步上升至2.5%。如果利率上升,美国的债务将要支付更多利息,从而挤压其他联邦预算,特别是可自由支配的支出,如国防支出。这便是症结所在。20世纪30年代,丘吉尔最关心的是政府始终拖延、而非积极重整军备以应对希特勒、墨索里尼和日本军国主义政府日益咄咄逼人的行为。绥靖派一个主要论点是,财政和经济的限制,尤其是经营庞大帝国的高昂成本,使得快速重整军备变得不可能。
相似点之二:相对的衰落
相对衰落是另一个相似之处。据经济历史学家安格斯·麦迪森估计,到20世纪30年代,英国经济在产出方面不仅被美国(最早于1872年)超越,还被德国(1898)和苏联(1930)赶超。今天的美国也面临类似问题:经济产出相对下降。在购买力平价基础上,中国的GDP在2014年就赶上了美国。以美元为基础,当前美国经济仍然领先,但差距预计会缩小。今年中国以美元计算的GDP将是美国的75%左右。到2026年,这一比例将达到89%。而从人工智能到量子计算,中国正寻求在许多国家安全应用技术领域赶上美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美国对于中国政府的情绪在过去5年显著恶化,但这似乎并未转化为积极应对中国军事威胁的公众情绪。英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软弱主要来源于知识阶层对帝国以及更广泛地对英国传统价值观的反叛,丘吉尔回忆1933年牛津大学辩论队的辩题:“我方拒绝为国王和国家而战。”他写道:“在英国,人们很容易对此一笑而过,而在德国、苏联、意大利、日本,对于英国颓废堕落的想法根深蒂固并左右着许多考量。”
相似点之三:不再热衷于帝国,却难全身而退
像20世纪30年代的英国人一样,21世纪20年代的美国人已不再热衷于帝国。然而,帝国依然存在。诚然,美国少有真正的殖民地,但其军事存在几乎和过去的英国一样无处不在。美军遍布150多个国家,在本土外部署约20万人。
承担如此广泛的全球责任并非易事,但认为摆脱它会更容易也是一种错觉。这是英国历史上的教训,美国人需多加注意。拜登欠考虑的阿富汗撤军决定,只是美国总统想减少海外承诺的最新信号。奥巴马开始了这一进程:过于匆忙地从伊拉克撤军,并在2013年宣布“美国不是世界警察”。特朗普的“美国优先”主义,只不过是出于同样冲动的民粹主义版本。
问题在于,从全球主导地位上撤退很少是一个和平的过程,本月阿富汗大溃败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不管如何措辞,宣布放弃耗时最长的战争就是承认失败。即使是在2003年入侵伊拉克后新保守主义傲慢的鼎盛时期,美利坚帝国的终结也不难预见。当时美国的全球地位至少存在四个根本弱点:人力短缺、财政赤字、注意力不足以及历史赤字。
这些绝非英国帝国主义的赤字。另一个比财政赤字更深刻的区别,是美国的净国际投资头寸(NIIP)略低于GDP的-70%。NIIP为负意味着外国对美国资产的所有权超过美国对外国资产的所有权。相比之下,英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NIIP仍是正值。出售剩余的帝国储备是英国为二战买单的方式之一。美国这个大债务帝国却没有相应的储蓄。只有通过向外国人出售更多国债,它才能负担得起维持其世界主导地位的成本。这是超级大国地位的一个不稳定基础。
丘吉尔并不是说,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的崛起是不可阻挡的,英国注定要衰落。相反,他坚持认为,如果西方民主国家在上世纪30年代早些时候采取更果断的行动,战争是可以避免的。近年来,美国领导人变得过于热衷于梦想,从小布什领导下新保守派的“全方位主导”幻想,到特朗普臆想的美国“大屠杀”的黑暗噩梦。随着另一场全球风暴的到来,也许是时候面对一个丘吉尔深有体会的事实了:帝国的终结很少是一个没有痛苦的过程。(作者尼尔·弗格森,刘德译)
来源:环球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