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者,沿途的风景里藏匿着上天的礼物

□雪樱

“来,咱们大家哪天去登个山吧?”简单的一句开场白,打破了会议室里紧张的气氛,大家纷纷嘴角上扬。

目光拨开层层遮挡,循着一缕视线望过去,我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没错,他就是来自临沂的陈州。

外出开会逢暴雨天,空气中的土腥气直钻鼻孔,云层的双翼压得很低,仿佛再低一些就要吞噬树冠,心情难免跟着压抑。

邂逅陈州,如迎头兜洒下的一束光,叫人心里豁然由暗转亮。

他的人生故事极易贴上励志的标签:6岁时父母离异,8岁时流浪四方,13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失去双腿,但人生的抛物线并没有一落千丈,他用不屈的双臂于命运苦海中划出或明或暗的希望。18岁学会唱歌,以歌声为绳索向上攀援,19岁邂逅“海棠姑娘”,两人生儿育女,流浪卖唱,辗转走过700多个城市。

2012年,他因攀登五岳而走红,生活随之发生翻转,他完成了从流浪歌手到“讲者陈州”的身份转变,也因此一次次登上世界的舞台。

我最初认识陈州,是经朋友介绍,后来无意间进入他的直播间,被他分享的一件小事深深打动。

因为失去双腿,用“木仓鞋”站立行走,陈州每次路过女儿的学校都会快速滑过,生怕给孩子带来顾虑。

有一天,他忍不住停下来,正好赶上女儿放学,想象中的一幕发生了。面对同学们的围观和质疑,女儿像个勇士,走上前说道:“我爸爸没有腿,可他能爬泰山,他去过很多地方,你爸爸能做到的事情,我爸爸也能做到!”

话音落下,陈州心中的“石头”瞬间被击碎,旁观者亦为之动容。

与其说女儿是爸爸的骄傲,毋宁视做精神基因的一脉传承。

这个世界太喧闹,很多时候,根本听不到弱者的声音;这个世界又太美好,很多时候,卑微仰望和咬牙坚守,能够成就不凡的人生。

起初,我也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挑战身体极限去登山呢?直到读了他的三本书后,我找到了答案。

书里有段话如是写道:“我喜欢登山,因为是登山让我明白了,梦想有时候就是一座山,只有登上山顶,才能知道什么是最美的风景。”

我顿悟:他双手攀登的是山,战胜的却是心底的那座“魔山”——再大的困难、再多的障碍、再难的遭际,他都能从容应对,还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呢?

陈州攀登华山时,有个细节令我印象深刻。因为山道陡峭狭窄,他特意定做了一双小一号的“木仓鞋”。然而,到了被称为“华山咽喉”的千尺幢,地势异常险峻,他不得不放弃“木仓鞋”,一手撑着台阶,一手抓着一侧的铁链向上攀登,残腿的瘢痕被磨肿起泡,钻心噬骨般疼。

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攀爬,好多次他累得趴在台阶上动弹不得,像海边搁浅的鱼。终于,历经19个小时,他登上华山顶峰,2154米华山之巅挑战成功!

登顶的前一天,妻子心疼地劝他放弃时,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如果明天我半途而废,慢慢地就会放弃爬泰山,也会放弃爬楼梯,以后恐怕连咱家的三楼都上不去了。那样,我就真的残疾了。为了大家的期望,也为了我们的家,我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攀登者,沿途的风景里藏匿着上天的礼物

或许,千百年来人类向上攀登,征服的从来不是某座大山,当然也不可能征服自然,而是置身山顶更能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陈州深谙此理,所以才会乐此不疲,享受爬山的过程,无所畏惧地攻下一座又一座山,甚至选择在泰山之巅为妻子补办一场婚礼,那何尝不是以山为证、为爱情加冕呢?

我相信,当他登顶成功的瞬间,山也会拥他入怀,成为其精神的分界线。

人至中年,回望自己的经历,陡然多了几分知足和喜乐,少了许多嫉恨和不满。

每个人都肩负攀登者的使命——呱呱落地,降临于人世间,学会坐、爬、站、走,然后就是遵照命运“好运设计”的草图,按“图”索骥地活着。

或许有人会说,哪有什么好运,不过是命中注定。所谓命中注定,掌舵者是我们自己,命运路线图无法一键恢复“出厂设置”,一如我们的原生家庭难以改变,但是,“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

要知道,命运也是个任性的孩子,你愈发宠溺,它就愈发蛮横无理,你一旦学会放手,任由它去旷野里疯跑、雪地里撒欢儿,它反而会回报以成长和惊喜。

然而,“放手”二字谈何容易?需要一颗勇敢的心加持,拥有放空一切的能力。

我知道,写作与爬山没有什么两样,一爬十六年,我突然没了方向。面对废弃如山的纸稿,面对高过案头的书籍,我退缩了、逃避了,僵硬的关节也跟着短兵相接,片甲不留,但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又开始了攀登。与其说这是“肌肉记忆”使然,毋宁视做梦想的牵引。

啊,梦想,新鲜如许,沾露带水、恍若初恋般美好的梦想——原来,才是我最后的赌注。

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有梦想的人和没有梦想的人。相比之下,后者才是最可怜的。用史铁生的话说,难道我们不该对灵魂有残疾的人报以同情吗?

老天总要狠心拿掉一些东西去提醒我们,或者说开示我们的心灵,使我们认识到生活的局促和个体的渺小。

于是,生命以残缺诠释完美,用苦难诠释信心,这个时候攀登产生了精神意义——攀登,让我们拥有生命的华美,伴随着死亡在头顶呼啸而过,无畏向前。沿途的风景里藏匿着上天的礼物,那就是抵达之谜。

抵达是新的开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正是攀登永无止境的缘故。因为,风景永远在前方,胜利永远在脚下。

陈州在攀爬五岳中完成了自我超越和爱的救赎,他的“登山记”也是他的心灵史,使我重新认识到生命的敞开性和可能性。

今天比昨天勇敢,生命永远鲜活簇新,美好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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