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学校仍在禁止三室一厅,网吧也才刚刚进入家长和社会的视线。如今5连座成为网吧标配,网吧环境被大幅改善。行至晚年,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网吧行业,开始焕发第二春。
至今仍火热的《传奇》
那年的公用电话亭仍然遍布各街,IC卡还未消失,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七横八拐,在小巷子中找到了“传说中”的无名网吧。50来平米的房间,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电脑,昏暗的灯光、沉闷的空气、缭绕的烟味、臭脚味以及方便面的汤水味交叉流窜,整个房间宛如一个大铁笼。
在这里上网的,多是一些穿着校服的学生或者社会青年,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多半是扯着嗓子喊。
“网管,加5角”
“网管,游戏卡了”“重启试试”
“网管,换机,18号换到42号”
“什么2号”“18号换到42号”
万人枪战CS
那时的显示器还是大屁股,能见到256内存都得大吃一惊——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的。那时的计费系统还是万象,电脑开个机还得1分多钟,为了能多上两分钟,我们都是坐在位置上等开机彻底结束、程序运行流畅,然后才到吧台网管处交钱,计时,再屁颠屁颠地跑回座位,开始网上冲浪。冲浪的内容无非是挂QQ、逛门户、看片儿、玩游戏。
2006年QQ的登录界面
那时最热门的游戏依旧是《传奇》、《CS》和《魔兽争霸》,但诸如《冒险岛》《劲舞团》《跑跑卡丁车》等新游戏都已摩拳擦掌,准备挑战这些王者游戏的地位,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正式进入《冒险岛》,并遇上了小智。
当时我坐在面朝网吧门口的位置,一边盯着出入人群,一边紧张的在射手村跟一帮大号抢怪,小智坐在我旁边,瞟了我一眼,问我怎么不去猪的海岸。
“什么是猪的海岸”
“我帮你走”
然后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冒险岛还有隐藏地图。我又瞟了一眼他的屏幕,一个30多级的侠客——也在猪的海岸。
《冒险岛》猪的海岸
现在回过头来看,一个10几级的法师,一个30多级的侠客,都混在猪的海岸,真的是“很傻很天真”,但那时,却有最简单的游戏快乐。
从此我认识了小智,这个喜欢研究游戏数据以及执着操作的少年。之后我们常在周末见面,他总是讲废弃都市的组队怎么过,蘑菇王会爆什么,10%成功率的卷应该怎么垫,以及大家最热衷讨论的转职问题——并强烈要求我转牧师。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年,我们一起卡点刷蜈蚣王,一起过玩具城组队,一起在自由市场闲逛。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在网吧登不上号,于是发现自己被盗并扬言要抓盗号者,此后几年,我再也没见到过小智。
05年开始风靡全国的《魔兽世界》
再次遇到他,已经是3年以后,那时他已辍学,开始混迹街头。
“李青!”
如果不是他主动叫我一声,我都险些认不出来他。坐在吧台旁的小智,正和网管聊得火热,因为长期流浪的缘故,那时他已经满脸油脂、长发及肩,我走过去,发现他正向脚下吐口水,地上都是口水与脚底摩擦的黑印,而手上正翻飞着里·鬼剑术——他正在玩《地下城与勇士》,一款我也在玩的游戏。
DNF是个好游戏
08-09年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那年不仅房价刚刚起飞,DNF、DOTA、CF等游戏也正是那个时候开始风靡全国,苍天哥、孙亚龙等明星玩家也开始在学生中口耳相传。
当时的网吧已经升级了很多,不少当年小铁盒似的网吧都改头换面,场地从原来的几十平扩大到一两百平,招牌也从网吧换成了诸如“金鑫网络会所”的字眼,堂而皇之的林立在各大主要街道。1G内存和双核CPU成为了电脑标配,显示器也普遍换成了液晶屏,座位正从椅子逐步升级到独立沙发,大部分网吧更是配备起了点歌系统,你永远能在网吧听到《当你》《舞娘》《夜曲》,或者是《求佛》《那一夜》《香水有毒》。
当时出台了相关政策,上网之前必须刷身份证,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网吧老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批身份证,套上了白纸壳,悄悄摸摸的替我们这些学生刷卡。
当刷完身份证后,我拿着上网票走向了小智,一路穿过了叫喊声、空格砰砰声,以及无数围观的小学生——那时候的网吧永远挤满了小孩子,他们没钱上网,又精力充沛,于是常年围观上网者的游戏现场,如果哪个上网者恰好没上完就有事离开,那更是一阵疯抢,场面好不热闹。
莪们湜溏,甛\菿沋伤——《劲舞团》
坐下了小智旁边,他正在PK场啪啪啪打字,对方是一位红眼:
“说好的不无色!”
“双刀不算无色,SB!”
我坐下开机,他也退出了PK,聊起这几年,才知道他因为打老师而被劝退。父亲生意忙没空理他,母亲早逝,他也乐得自在,索性退学,开始在一个砖厂做学徒,因为工作总是昼夜颠倒的缘故,白天很少露面。他似乎不想过多说起这些,没两句就开始将话题转向了DNF,当我说“我也玩,是个蓝拳”的时候,他兴致勃勃拉我进了PK场。
那个时候,网吧里所有玩DNF的都没有时装,甚至连扯技能、猥琐CD都不懂,但PK起来却比现在快乐一千倍、一万倍,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游戏变了,还是我们变了。
我们一连打了十几把,后面围观的人已经是一圈又一圈,其他方向时不时爆出一声“爆墨竹啦”或是“爆粉啦”,一堆人又会一滋溜跑过去,然后又跑回来接着围观。网吧里每天都发生着这样的事,只是当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高中的学业越来越重,我去网吧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直到高三彻底结束,我才有时间和他一起包夜上网。有一点我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上网已经3块一个小时,对于还没工作的我而言非常贵,听到我吐槽这个,小智帮我找了大网管好几次,最终开通了会员。
暑假结束,我离开了小镇,因为他QQ总是喜欢删人(他常常会删到只剩下他亲姐),在网上我们也几乎没有联系。
风靡全球的《英雄联盟》
第三次遇到他,是15年,那时候我刚毕业几个月,因为迟迟找不到工作而回了老家。《英雄联盟》那时已火了5个年头,网咖概念席卷全国,许多小网吧经过简单装修,再换块招牌,便开始自称网咖。而我们,也在一间名为“艾欧尼亚”的网咖碰上,那时候网吧已经联盟,价格飙升,他找了一份水电工的活儿,有活儿上工,没活儿上网。
走进网咖,他的特殊气质被我一眼认了出来。当时他正缩在沙发上看视频,我喊了他一声,他摘下耳机望了望我,招呼我坐下,又离开沙发,一瘸一拐的走向吧台去买水请我喝。
问及他的腿,他说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不小心摔伤,已经动了手术,再过两个月就能康复。我没好意思继续追问具体细化,又跟他聊起了游戏,才发现我们都是班德尔城区的钻石分段,又都擅长上单,他一下来了兴致,拉着我要SOLO。
这次和几年DNF的PK结果很像,都是一方被惨虐,不过这次被虐的是我。
锐雯、亚索
几来几去,我俩都失去了兴致,SOLO之余,我发现他脸上已经有了脂肪粒,喜欢吐口水的习惯还是没变。他自称咽炎更严重,已经到了需要吃药的地步。
说起LOL,他简单分析了下兵线的处理,便不再长篇大论,默不作声地打起了排位,但游戏中他既不打字,也不理会队友玩得如何,如果队友开始骂人,就直接挂机退出游戏——“没什么意思,游戏也玩腻了。你说干点什么好呢”,然后也不理我,就盯着屏幕发呆,睡着、睡醒,打开视频网站随意点点,虽然给他推荐过B站,但他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反而对一些美剧比较感兴趣。
“怎么他们普通人都有枪”
我跟他讲起一些常识,比如持枪权力是美国建国初的先贤留下的制度,算在宪法里,是民众维护自己的基本权力之一,虽然美国也有禁枪派反对这个事情。讲到审查制度其实是一个比较特色的情况,国外拥有分级,所以不太一样,比如DNF的出血效果在国外其实不是屎黄色等等。
他听完,又继续去看美剧。
高大上的“网咖”
15年的大事很多,中国游戏机正式解禁,手游行业杀入红海,若风、Miss、9神等明星选手的影响力开始从玩家扩大到整个行业。行至晚年,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网吧行业,因为LOL、CS:GO等电竞项目的普及,开始焕发第二春。网咖的出现带来了全新的网吧体验,4G内存只是起步,I5处理器都不好意思说话,各种机械或“机械手感”键盘上场,5连座成为网吧标配,甚至连一直被诟病的网吧环境都被大幅改善,浓烈的方便面汤水味和烟味几乎消失,四处都散发着奶茶清香。网吧联盟也出现了,拿着会员卡便可全城连锁消费,虽然价格贵上了天,但如今的高中生,早已不是那个省早餐钱上网的群体,周末的网咖永远爆满。
在我离开家乡前,小智依旧每天在网吧度日,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正双手抱腿,窝在沙发上看《无耻之徒》。
人很多时候都很无奈,就好像家乡的工作岗位极其有限,我只能离开小镇来到城市,成为空巢青年大军的一份子。
也好像他当年辍学,若不是任课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大骂他没妈教,他又怎么会因打老师而被劝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