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琳在卧房给孩子喂奶时,房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了。傅勇一脸寒霜地走进来,抖着手上的出生证明质问她:“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唐琳顿时心虚得眼神乱飘,不敢看他。傅勇猛一拍桌面:“你说话啊!”
唐琳瘪着嘴说,她妈要求孩子随母姓。
傅勇大怒:“我的女儿为什么要随你的姓?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你让我怎么跟我父母交代?”
唐琳有些不高兴了:“孩子是我生的,为什么不能随我的姓?法律规定要随父姓了?你父母又没出力生孩子,为什么要给他们交代?我要是跟你商量,你就会答应吗?”
傅勇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唐琳妈看女婿走了,赶紧推门进来,问唐琳怎么跟他说的?
唐琳哭丧着脸:“妈,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他要是真恼了,受罪的是我,你也替我考虑考虑。”
唐琳妈轻嗤了一声,没说话。
唐琳曾经有过一个弟弟,父母对弟弟爱如眼珠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唐琳七岁那年,她带着弟弟一起去屋后那条河游泳。弟弟不幸溺亡,她差点没被父母打死。
她一直忘不了那天,父亲两眼赤红,拎着小儿胳膊粗的木棍狠命抽在她的脊背上,要不是叔父拦着,说不定她就没命了。
母亲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哭嚎着骂唐琳,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宝贝儿子?
后来母亲尝试过多次怀孕,都习惯性流产。父母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唐琳身上,动不动就咒骂她为什么不去死?他们说她欠弟弟一条命,毁了他们的一辈子。
在唐琳那个村子里,女孩子读到初中就得辍学挣钱或者嫁人,但唐琳一直念到研究生毕业。
她父母说,既然以后要靠她养老,就得培养好一点,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唐琳对于弟弟的死也非常愧疚,是她害父母绝了后,害父母在农村里抬不起头来。她默默地忍受着父母的谩骂和语言暴力,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父母以她为傲。
这些年,父母提出的要求她都尽量答应。她怀孕时父母就说了,这个孩子必须姓唐,得给唐家传宗接代。
唐琳知道傅勇一家是不可能答应的,只能先斩后奏。没想到父母还是不满足,发牢骚说她怎么不在怀孕前去求生儿子秘方,好好调养再生?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
唐琳听到父母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心里也很不舒服,但她顺从惯了,不敢反驳父母。
傅勇跟唐琳冷战了半个月,他本想去将孩子的姓改回来,但丈母娘寻死觅活的,说要是改姓,立即就让唐琳离婚。
傅勇刚当上父亲,女儿还没抱热乎,当然舍不得孩子。他按捺着怒火保住婚姻,只是对丈母娘再也没有好脸色。
唐琳使尽浑身解数,又是撒娇示弱又是卖惨,说当初因为她的缘故,弟弟才会去世,就当是她弥补了父母。再说孩子不管姓什么,都是两人的孩子,血脉不会改变。
傅勇最后原谅了她,还去说服自己的父母接受这个事实。
唐琳感激他的大度,平日里对公婆很好,家里恢复了平静和谐。
可没过多久,唐琳的父母突然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搬到她家住。
傅勇质问唐琳,为什么不跟她商量一下就把父母接来?结婚前就说好的,不管谁父母来都得双方同意。
唐琳一个头两个大,她怪父母为什么突然卖了老家的房,万一以后有什么事,他们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她妈淡淡地说:“要老家的房子和田地干嘛?又没儿子继承,以后我们就靠你养老了。”
唐琳心里一紧,莫名觉得压力很大。
傅勇对于岳父母不打招呼就住进来很不满,唐琳只好说房子是两人一起买的,她父母也有住的权利。
真的住在一起,唐琳后悔了。她父母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干涉,稍微不如意就要骂她不孝。唐琳自己能忍,但傅勇不愿意忍。
傅勇在周末时睡懒觉,唐琳妈摔摔打打,指桑骂槐。唐琳解释说傅勇的公司赶项目,他夜里加班到凌晨,早上要补觉。
唐琳妈阴阳怪气地说:“他说加班你就信?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就没有一点思考能力?男人最爱用的借口就是加班。你没本事管得住男人,我帮你敲打他,你别不识好歹!”
更让唐琳难过的是,她的父母在她忙得团团转时,不但不帮忙搭把手带孩子,还拿着卖房子的钱四处旅游,过得好不快活。他们说以前把一切精力和家庭资源都投资在她身上,现在该是她报答他们,让他们享福的时候了。
唐琳好不容易熬到产假结束,却发愁没人带孩子。傅勇建议她先辞职陪伴孩子几年,钱什么时候都可以挣。
唐琳妈让她把孩子送去傅勇父母家,说这孩子不管姓什么,都是傅勇的种,爷爷奶奶不能不管。他们供她读书不容易,可不是培养她给别人家当保姆做全职主妇的。
唐琳觉得如果自己没了收入,父母和她自己都要靠傅勇养,傅勇跟她父母之间的矛盾会更激化。
她坚持要去上班,傅勇便把孩子送去爷爷奶奶家。唐琳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日子好过了,没想到傅勇每天下班后直接回他父母家去看孩子。
孩子一天天长大,却跟唐琳不亲,傅勇也不爱回家。唐琳每天回家,看到自己父母那副心安理得地等她回来买菜做饭的样子,就觉得心累又孤独。
她心里很难受。她知道傅勇怪她不肯辞职。但带孩子就不能上班,就养不了父母,父母就得看傅勇的脸色。
孩子生日那天,唐琳在家办了一个小聚会为孩子庆生。吃过饭后,傅勇临时有事回了公司。刚好唐琳也接到通知,要紧急处理一些报表,她只好让父母帮忙看顾孩子,她去书房加班。
待唐琳忙完工作出来,发现孩子满脸是泪地缩在茶几边。她爸一脸寒霜地骂骂咧咧,说女娃子就是不中用,说两句就娇气上了,哭什么哭!
她妈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孩子,扯着嗓子喊道:“你爸妈哪里去了?给我滚远一点。”
唐琳赶紧上前去抱住孩子,气愤地质问自己妈,怎么能这样对待孩子?
她妈被她逮个正着,讪讪地说她就是开玩笑,不过是说了两句,小孩子哪有那么矫情?
下午傅勇回来,他脸色阴沉,一声不吭地冲进房间,抱起孩子就出了门。唐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追出去问他怎么回事。
傅勇愤怒地瞪她:“你父母是不是有病?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招惹他们了?那是我们的家,要滚也是他们两个老东西滚!如果不是家里装了监控,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这样当姥姥姥爷的!”
唐琳惊愕,随即感觉脸皮火辣辣的。她知道这回自己父母确实太过分了,但傅勇怎么能骂她的父母是老东西?太不尊重人了!
傅勇扭头就走。从那之后,他们的女儿就一直养在爷爷奶奶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唐琳自己也觉得心虚,不敢再把孩子接回来,她想孩子时就去公婆家看孩子。
一晃眼过去几年,二胎政策开放。唐琳的父母心思活络起来,催着她赶紧生二胎,最好能生个男孩,继承唐家的香火。
唐琳觉得不管生的是男孩女孩,傅勇应该都不会愿意再让孩子随母姓。
但她父母一直闹腾,又是哭又是求,说没有男丁传后,他们死不瞑目。要不是她害死了弟弟,他们就能老有所养,唐家的香火就不会断,他们也不用这么低三下四地求她。
弟弟是唐琳的死穴,她心软了,硬着头皮去跟傅勇商量生二胎的事。
傅勇一听这事就反对,说养一个孩子都吃力,为什么要生二胎?
唐琳说,她父母希望她可以儿女双全。
傅勇嘲讽地看着她说:“你父母要儿子就自己生呗,找我干嘛?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骨肉,难道你一个高材生也有重男轻女的愚昧思想?女儿读书的学区房买了吗?女儿每年要花销多少你知道吗?你哪来的底气生二胎?”
唐琳被他怼得脸红耳赤。她的父母喜欢攀比,别人去旅游他们也要去,别人的闺女给父母送金镯子送手表,她父母也要。
她赚的钱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父母的开销,压根顾不上女儿,还真是没给孩子花过什么钱,更不知道女儿的开销有多大。
唐琳委婉地将傅勇的想法跟自己父母说了,说现在养孩子开销大,负担不起。唐琳妈眼看着大孙子泡汤,顿时炸了,尖刻地指责傅勇:“别人三五个都能养,你两个孩子都养不起,证明你没本事!”
傅勇也火了:“是!我没本事!让你女儿找有本事的生去!”
说完,他摔门而去。
唐琳妈没想到女婿竟敢这样当面顶撞她,气得两眼瞪得溜圆,抹着眼泪说唐琳不孝,还瞎了眼,找了这么个玩意回来气她。
唐琳想跟傅勇心平气和地商量,但傅勇对生二胎特别抵触,一提这个话题他就要发火。
唐琳只好使出以前的绝招——打苦情牌,求他体谅自己的不容易。傅勇冷笑:“你不容易?我倒觉得我闺女更不容易,有妈跟没妈一样,姥爷不疼姥姥不爱。”
唐琳红了眼圈:“我知道我父母有点过分,但为人子女,孝顺是本分,不顺怎么孝?再说多要个孩子,也是给女儿留个伴,怎么就不好呢?”
傅勇气得摔了床头柜上的水杯:“二胎我是不可能要的,现在就女儿一个孩子,你们都这样对待她,要是真生个儿子出来,你们只会把她踩到泥地里去!枉费你读那么多书,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你已经被你父母洗脑了。你愿意当愚孝的妈宝女是你的事,别扯着我陪你发疯。”
唐琳看着油盐不进的丈夫,又惊又怒又伤心。这是傅勇第一次这么强硬地拒绝她的要求,第一次这么粗暴无情地挖苦她。
她怎么就是妈宝女了?怎么就愚孝了?如果真能生个男孩子,既能儿女双全,又能满足父母的愿望,她也可以从害死弟弟的愧疚里解脱。这么好的事,他为什么就不肯答应?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她心里的苦?
唐琳妈得知傅勇不肯配合生二胎,便怂恿唐琳用离婚吓唬一下傅勇。
唐琳再怎么糊涂,也知道婚姻不是儿戏,她拒绝了自己妈的馊主意。
她妈看她竟然不听话,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又自怨自艾说自己这辈子就因为没儿子,才受女儿女婿的气。
后来老两口又提出让唐琳给他们买一套房,跟着女婿住,他们就得看女婿的脸色,过得太憋屈。
唐琳也感觉傅勇对自己的父母不亲近,长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肯定会生出是非,分开住最好。她思来想去,悄悄动用她跟傅勇一起存下来的四十万元,按揭了一套小房子,月供她来还。
傅勇在半年后才知道这事,因为他看中一套学区房,想卖了现在住的房子,再加上这笔存款一起买新房。
发现账户里的钱不翼而飞时,傅勇脸色大变,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唐琳被他的反应吓着了,半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不要生气,她一定会努力挣钱,把这四十万的窟窿补回来。
傅勇终于愿意不再追究,只是提出一个条件,要让女儿改回跟他的姓。
唐琳的父母有了房子傍身,也不在乎姓氏了,反正只是一个小丫头,他们痛快地答应了。
傅勇又四处求人借钱,把自家房子挂售,琢磨着尽快入手一套学区房。
因为私自动用了存款,唐琳心虚气短,傅勇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敢有意见。只要捱过这一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她再慢慢做傅勇的思想工作,生一个男孩儿,那就皆大欢喜了。
唐琳没想到,房子刚卖,傅勇就提出离婚。
唐琳惊呆了。傅勇冷漠又决绝地说:“对不起,我承受不起你的原生家庭之重了。遇上重男轻女的父母不是你的错,但愚孝、没有主见就是你的错。我曾经心疼你,可是现在我更心疼女儿。你内心也是想要一个男孩的吧?你口口声声说是父母逼你生男孩,其实你只是拿他们当遮羞布而已。”
唐琳脸色微变,眼里闪过被人看穿内心的狼狈。
傅勇苦笑:“真是可悲!你成长在重男轻女家庭里,如今变成了重男轻女这种恶习的忠实追随者。你读了这么多书,都无法洗去除根植在你骨子里的自卑和自轻自贱。现在你压榨我供养你父母,以后你们一家三口会像吸血虫一样吸附在女儿身上,我不能让你们毁了我的闺女。”
这番话就像刀剑一样,无情地扎在唐琳的心尖上。她想解释,想否认,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私心里,确实想要一个儿子。
傅勇说她私自挪用的那四十万,加上卖房所得的钱,一人一半,他会补足份额给她。他还说女儿这些年都是他父母带,他要女儿,反正她父母也不喜欢这个外孙女。
他条理清晰地将财产、孩子都分清楚,可见他早就为此做好准备。就连孩子改姓,想必也是他早就筹谋过的。因为离婚后想要给孩子改姓,必须父母双方都同意。
唐琳慌了,她没想到他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已经将两人之间的牵绊切割得干干净净,他这是要把她从他的生命里彻底剔除啊!
唐琳哀求他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可傅勇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离婚后,唐琳失魂落魄地想搬去父母的小房子里住,没想到父母却将她拒之门外。母亲讥讽说果然生女儿是赔钱货,这么快就被人扫地出门了,还要回头啃娘家。父亲抖着房产证说,房本上写的是他们的名字,没她的份儿。
唐琳这才发现,父母只是把她当成攫取利益的工具,她离婚了,没家了,他们不同情反而讥笑她。她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他们也不在乎。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前半生,都在苦苦追求父母的一声认可,一句肯定,却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不会再这么傻,不会再为了父母,亲手毁了自己的家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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