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的“平行宇宙”:《水浒传》中的神秘头陀就是行者武松

金圣叹说,《水浒传》中有三大神秘人物,每每读到王进不知所踪,神秘头陀不知何人,栾廷玉生死不明,都会有一个月的不快。

在以往的文章中,我比较详细的解读了栾廷玉的生死之谜,也提到了王进的行踪,以及神秘头陀的前世今生。在讲到被孙二娘麻杀的神秘头陀时,只是略写了他“复活”了。武松在十字坡酒店被孙二娘夫妇改扮成行者,端的是“前生注定”。

写完神秘头陀与武松的“前生注定”,我也是一直难以释怀,通过再次细读文本,我惊奇的发现,神秘头陀原来写的就是武松。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施耐庵的“平行宇宙”:《水浒传》中的神秘头陀就是行者武松
武松的“前世今生”

施耐庵的《水浒传》是有蓝本原型的,武松这个人物在《大宋宣和遗事》、《宋江三十六人画赞》、《七类修稿》中都有名有姓的列在了梁山三十六人名单里,是铁杆“三十六天罡”之一。不过,这三种资料中,武松倒还真有点些微的差异。

《七类修稿》中的武松只有一个姓名,《大宋宣和遗事》中,则是“行者武松”,武松就是个行者,没有更多的描述。《宋江三十六人画赞》便较为详细了,武松除了有个“行者”的绰号外,还有一首四言赞诗。龚开说这个行者:

汝优婆塞,五戒在身。酒色财气,便要杀人。

原来,蓝本故事中的武松就是个行者,而且,从小就是个行者。龚开所说的“汝优婆塞”,意思是你原本是个带发修行的童行,从小就受了佛门五戒,却为何要贪婪酒色财气,为何因为酒色财气便要杀人呢?

施耐庵的“平行宇宙”:《水浒传》中的神秘头陀就是行者武松
北宋时期规定,出家为僧为尼,先得在家带发修行,到了一定的年龄,经过相关考试考核,获得五花度牒才能正式剃度出家,入佛门修行。在家带发修行的男子叫优婆塞,女子则叫“优婆姨”。北宋时期对佛教逐渐加以控制,以确保青壮年男子能够从事农耕,军队有壮丁保障,便经常调整出家年龄。最迟的出家年龄是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时颁布律令的律令,规定男子年满二十岁才能正式出家为僧。

可见,蓝本故事中,武松就是个“行者”,喝酒杀人的时候就是个行者了。而《水浒传》中的武松一出场就是二十五岁,早就过了出家年龄,与蓝本人物相差很大。而且,喝酒杀人都不是在做行者时的故事,做了行者反倒不喝酒不滥杀人了。

这是什么状况呢?难道施耐庵完全脱离了蓝本故事,写了一个全新的武松吗?

其实并没有,《水浒传》中武松在上二龙山前,故事的大线索几乎就没脱离《大宋宣和遗事》、《宋江三十六人画赞》。在这两个蓝本故事中,武松的绰号都是“行者”。这就说明,施耐庵在重塑梁山三十六天罡的时候,武松一定是会按照“行者”来构思的。否则,《水浒传》就不会有后来的梁山好汉“行者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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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水浒传》在重塑武松这个形象时,却不是一出场就是个行者,“武十回”行将终篇时,武松才装扮成了行者。这样写,似乎完全脱离了蓝本故事,武松并不是一个真行者,而是一个托名的假行者。

其实,这是一种假象,在施耐庵的笔下,武松还是蓝本故事中那个“酒色财气,便要杀人”的真行者。也就是说,施耐庵一直循着蓝本故事重塑武松。因为,武松的“前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行者。

蓝本故事是这样的,《水浒传》中的行者也是这样的,武松一直就是以行者的身份,干着“酒色财气,便要杀人”的勾当。

施耐庵的“平行宇宙”:《水浒传》中的神秘头陀就是行者武松
武松只是“行者”在江湖中的投影

著名的“武十回”是从柴大官人庄上开始的,武松一登场亮相,就是一个酒徒,因醉酒误伤了清河县机密,逃到了柴进庄上。还是因为喝酒,殴打柴进的庄客,闹得满庄院的人都不喜欢他,门招天下客的柴大官人也慢待了他。

从柴进家辞别,回清河县探望哥哥的途中,依然是因为喝酒,硬着头皮上了景阳冈,打死了一只白额吊睛猛虎。于是,武松被阳谷县令看中,留下来做了县衙的都头。此后,便是杀嫂、斗杀西门庆的故事。

武松杀嫂非常有仪式感,先摆了一桌酒,然后,当着四邻的面,在武大郎灵前杀了潘金莲,挖出心肝祭奠哥哥的亡灵。

杀了潘金莲,又斗杀了西门庆,杀西门庆的地方还是跟酒有关。

帮助孟州城最黑的黑帮老大夺取快活林,前去找蒋门神算账时,武松更是一路喝酒,号称“无三不过望”,一路喝酒,总共吃了十来处好酒肆。据武松自己说,“带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

喝酒搞事情,果然,武松醉打蒋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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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被张都监栽赃陷害,事前喝了酒。大闹飞云浦前后都没有喝酒,施耐庵却并没有放过,特地给张都监他们安排了一桌酒,等待武松前来搞事情。于是,武松一口气连杀一十五人,凑了个月儿圆,报了中秋节被栽赃之冤。

武松的故事始终与酒相伴,这便是龚开笔下的武松,“酒色财气”的“酒”有着落了。酒有了着落,其他三个字呢?大约蜈蚣岭杀王道人算一处吧,但这事说的是飞天蜈蚣好色,与武松无关。

其实,在阳谷县杀嫂的时候,施耐庵早已把“酒色财气”写全了。

话说武松通过一系列的调查,全盘掌握了哥哥遇害的过程,锁定了王婆、西门庆、潘金莲这三个狗男女就是毒杀武大郎的凶身。在告官无果的情况下,决定自行了结。这天,武松在家中设宴,请了开银铺的姚二郎姚文卿、开纸马铺的赵四郎赵仲铭、卖冷酒店的胡正卿、卖餶飿儿的张公这四位高邻,让他们作证,取了潘金莲的口供,随之杀嫂祭兄。

施耐庵的“平行宇宙”:《水浒传》中的神秘头陀就是行者武松
武松所请的四位邻居,施耐庵以他们的职业分别隐写了“酒色财气”这四个字,完美的诠释了《宋江三十六人画赞》中“酒色财气,便要杀人”的行者武松。

但是,施耐庵以龚开的赞诗写武松,并不是为了说武二郎也是个酒色财气之辈。武松不爱钱,在阳谷县把打虎所得的一千贯赏钱散给了众猎户。武松也不爱色,潘金莲两番撩拨,武松皆不为所动。这两样武松都不爱,而是为后文伏线,要写另一个“武松”。

从这些情节和故事看,《水浒传》中“武十回”中的武松,就是龚开笔下的那个行者。也就是说,施耐庵从武松一出场,就把他锁定为行者了。

奇妙的是,武松做了行者,却因为一只黄狗朝他狂吠,从此之后,反倒远离了“酒色财气”,也不再滥杀人命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武松已经完成使命,该回归其本尊了。武松的本尊,就是一个头陀。

施耐庵的“平行宇宙”:《水浒传》中的神秘头陀就是行者武松
被麻杀的头陀应当有名有姓

度牒,是出家人的文凭,持有度牒的人才能具备僧人的资格,也才算正式的入了佛门。《水浒传》中,把出家人的这种文凭,叫做五花度牒。大概意思是度牒上面贴有官府标识,或者盖有官府印信吧。

一纸度牒上贴了五道花,大概隐喻的是北宋的政府机构层次吧:县衙、州、府、路、朝廷,可见,鲁智深的“五花度牒”是大有来头的。

施耐庵在《水浒传》中着意写了两张度牒,一张是赵员外买下的空白度牒,用在了鲁达的身上,塑造了梁山上的“花和尚”。另一张则在武松身上,是武松的身份标识。但是,这两张度牒却写得完全不一样,其中透着“诡异”,大致也可以用“细思极恐”来形容了。

却说赵员外带着鲁达躲到了七宝村,准备把这个渭州城的杀人凶身藏起来。没想到,金老前来报信,说雁门县有几个公人在打听赵员外家来的那个生人的下落,七宝村也不安全了。

其实,赵员外把鲁达带到七宝村,已经暗伏了鲁达出家。原来,“七宝村”中的七宝,指的是佛教七宝。佛门七宝有几种说法,其中,般若经所说的七宝是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渠、玛瑙。

赵员外的七宝村还遥伏了二龙山的宝珠寺,说白了,这个赵员外隐喻的就是宋徽宗。试想,谁能拿出一张空头“五花度牒”来呢。因而,《水浒传》十分真实的记载了当时度牒的真实情况。

由于自宋仁宗以来对佛教实行限制政策,度牒便逐渐变成了一种激励措施,被皇帝用来奖励大臣,鼓励和推动变法的工具。于是,度牒的买卖开始盛行起来,一张空白度牒,大约要卖到三百贯至六百贯银子。到了南宋的时候,度牒成为朝廷敛财的变相证券,可以流入市场进行炒作,一张度牒价格最高时达到八百贯。

有人说,世界上最早的“有价证券”是咱们南宋时的度牒。这话大有道理。

因而,赵员外就买下了一张空白(空头)度牒,也就是没有填写俗家姓名及法号的度牒。智真长老剃度了鲁达,拿着空头度牒赐法号“智深”,这张度牒就属于“智深”了。书中写道:

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来,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鲁智深收受。

从这个细节看,空头度牒是要在剃度之后填写相关信息的,这些信息包括俗家姓名、地址、出生年月日时,以及入教后的法名……等等。

也就是说,只要拿到度牒,就能知道这个僧人的所有信息。那么,这就出了大问题了,在十字坡酒店的神秘头陀其实不应当神秘,他应当是有名有姓的。因为,这个神秘头陀留下了一张度牒。

张青曾经对武松说:“如今只留得一个箍头的铁界尺,一领皂直裰, 一张度牒在此。”

难道张青、孙二娘不识字,认不出度牒上写着什么?孙二娘识不识字,书中似乎没有交代得很清楚。但是,武松是识字的,难道武松也没有认出那张度牒上写什么吗?

我想,张青、孙二娘与武松一定是看清楚了这是谁的度牒,那个神秘头陀姓甚名谁,何方人氏,都应当就在度牒上。

但是,施耐庵为何就是含混其词,没有像鲁智深剃度时那样,细细交代度牒这个细节呢?

武松其实就是那个神秘头陀

上文讲到了武松原本就是个行者,是“酒色财气,便要杀人”的行者。而被孙二娘麻杀的那个头陀,其实也是这么一位出家人。还是以张青的话来解读一番这个神秘头陀吧:

只可惜了一个头陀,长七八尺一条大汉,也把来麻坏了。……如今只留得一个箍头的铁界尺,一领皂直裰, 一张度牒在此。别的都不打紧,有两件物最难得:一件是一百单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一件是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想这个头陀也自杀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里啸响。小人只恨道不曾救得这个人,心里常常忆念他。

这个头陀在张青眼里就是个杀人狂,那两把戒刀在半夜里兀自啸响呢。这个神秘头陀别的情况不清楚,但从他被麻杀的结局来分析,大概也与“酒色”十分有缘。他一定是进了十字坡酒店,被孙二娘迷惑,然后喝下了放了蒙汗药的酒而被麻杀的。

这个头陀箍头上有一把铁界尺,所谓戒尺,就是镇纸。宋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说:“晏元宪平居书简及公家文牒,未尝弃一纸,皆积以传书,虽封皮亦十百為沓……以铁界尺镇案上。”因而,这一处细节,便照应了武松杀嫂时所请的开纸马铺的赵四郎赵仲铭这个邻居。

戒刀半夜里啸鸣是因为杀人太多,怨气所激,也对应了“气”。张青说,头陀有两件最难得的物件,难得便是价值的体现,是不是可以照应“财”字呢?

武松第二次进十字坡时,孙二娘对张青所言进行了补充,说这个头陀还留下了一条杂色短穗绦、一个沙鱼皮鞘子。这两样东西,不仅又照应了“色”,还说明这个头陀真不是一个苦头陀,而是很有些钱财,一身装束价值不菲。

“酒色财气,便要杀人”都与武松对上号了。

更为绝妙的是,这个头陀有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一百单八这个数字,岂不就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数吗?难道这个头陀也上应天星?

确实是上应天星,武松不就是“天伤星”吗?

“天伤星”的含义意味着头陀性命被伤,也有武松这个行者专门伤人性命的寓意。续书《征四寇》误读《水浒传》,盲目续书说武松的“天伤星”就是自伤,折损了一条手臂,变成了废人。

其实,“天伤星”隐藏的含义是武松的“前世”已死,“打虎将”回归本真,借神秘头陀的衣装行头“还魂”了。所以,此后的武松便与“酒色财气,便要杀人”不沾边,入了“宝珠寺”,与鲁智深一同修行,然后,华丽转身,成了抗金英雄,“天伤星”专门伤金人的性命。

《水浒传》前前七十回故事伏线,便道明了做了行者的武松将与杨志一道去边庭“一刀一枪”搏出个功名,与梁山好汉并肩作战,“替天行道,保境安民”。

因而,当武松换上神秘头陀行装之后,自己也情不自禁的喝彩:“却一似与我身上做的。”张青、孙二娘也一齐称道:“却不是前生注定!”

其实,这就是一个人,是施耐庵在《水浒传》中把蓝本中的武松一分为二,明写了一个江湖好汉武松。又以一条暗线,隐写了“行者”武松。武松就是神秘头陀江湖上的投影,一个明里“酒色财气,便要杀人”,一个隐约之中形成照应,也是个“酒色财气,便要杀人”的行者。

“酒色财气,便要杀人”的行者已死,“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的行者回归本真。

难道,《水浒传》中也写了一个“平行宇宙”?

施耐庵那时是没有“平行宇宙”这个概念的,同样,也没有“穿越”这样的说法。但是,施耐庵却在《水浒传》中写了大量的穿越故事。比如,死去六年的范仲淹出现在了嘉佑三年的早朝上,误走妖魔的张天师是从宋徽宗朝穿越而来的虚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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