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主义转向实用主义 这些年轻人开始赛着比“抠”

  消费观念正从“消费主义”向“实用主义”转变

  这些年轻人开始赛着比“抠”?

  疫情冲击,给年轻人的生活带来不确定性,也让豆瓣上“抠门男性联合会”“抠门女性联合会”等小组迅速壮大“出圈”,网络上年轻人纷纷加入各种“抠组”。在网络世界,他们不讳言“抠”或“穷”,反而以“更抠”为豪。

  一时间,一些“月光族”开始尝试从生活的细枝末节处学会节俭。他们在组里分享“0.9元解决一顿午饭”“自己剪头发”“自行车通勤”等省钱体验;发布“想喝奶茶求骂醒”“关闭花呗的第五个月”“0消费第一天,立帖为证”等各类求监督的帖子。

  以抠会友,交流抠门技巧。分享者津津乐道,浏览者兴趣盎然。例如,在抠门男性小组举办的“首届抠王大赛之衣不如旧”活动中,就有近400名网友踊跃参赛,获得600多万的浏览量。有人晒出自己6岁时表演节目买的裙裤,现在他26岁,裙裤变成了短裤;还有人晒出奶奶辈传下来的外套。

  这些年轻人比“抠”行为的背后,带有一些戏谑成分,却也蕴藏着物尽其用、拒绝过度消费的时代心理之变。

  消费主义转向实用主义

  安全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贾小雨的消费观念。

  疫情期间,贾小雨失业在家,靠着先前的存款生活,第一次意识到了“钱”的重要性。

  这名95后开始反思自己此前的消费观念——买了1000元的衬衣,就需要买1000元的裤子和1000元的鞋子去搭配,再买个2000元的包,才能显得这一身不是假货。

  “但实际上,我真的需要这些东西吗?”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贾小雨决定成为一个“抠门”的人。

  发生转变的原因,一方面在于她发现了父母的衰老,希望给父母攒下一笔养老钱。另一方面在于疫情带来的危机感,她希望自己以后无论何时都不被钱难住,能稳定有保障地生活。

  和贾小雨有着相同想法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央行4月28日发布《2020年第一季度城镇储户问卷调查报告》,倾向于“更多消费”的居民占22.0%,比上季度下降6.0个百分点;倾向于“更多储蓄”的居民占53.0%,比上季度上升7.3个百分点。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戈艳霞认为,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有的年轻人连续几个月零收入,不仅当前的生活品质下降,而且对未来的预期也相对降低。

  记者观察到,“抠组”火起来除了因为一些带有调侃戏谑性质的帖子,很多组员分享的内容不乏经济实用的省钱妙招。

  95后女孩刘瑜(化名)所获颇丰。她出身于普通家庭,毕业后在广州的食品行业工作,薪资水平一般。最近,她瞄准超市打折时间和清仓区、使用返利购物软件、每天签到领积分等。她本人还在“抠组”更新着一个记账帖,事无巨细地记录每天花销。“比如我有段时间会经常买饮料喝,记账让我发现在这方面花钱太多,等再想喝的时候,就会去控制自己。”她说。

  曾经,和大多90后、95后一样,刘瑜也是个“有多少就花多少”的人,一次去医院的经历彻底让她意识到攒钱的必要性。几个月前,她发烧去医院做检查,花了几百元,在等结果时,旁边有个病人正在办理住院,需要交1000元押金。“当时我心想,幸好我还有1000元余钱,幸好我没有花掉”。

  随后的日子里,刘瑜有意控制自己的花费。“便宜不是我们购物的原则,需要才是。”她逐渐总结出自己奉行的消费观,也勘破了消费主义盛行背后的逻辑——很多商家以某些噱头来吸引人,“一生一定要拥有”“必备”这些词语抓住了大家的眼球,造成“这就是我需要的东西”的错觉。

  “抠友”们总结出五花八门的省钱妙招:“购物要和公司采购一样,做成本分析和竞品对比。我曾看到酒店在卖一款特别好吃的月饼,就直接跳过酒店找到代工厂的淘宝店购买了”;“我靠想象就能‘拔草’,比如告诉自己奶茶、零食又浪费钱还会发胖,就压住了消费欲望”;“我上淘宝从来不看衣服鞋子,而是看拍卖不动产频道,有的不动产只要20多万元还能贷款,能激励自己不要买其他贬值品”。

  戈艳霞分析,购买一件商品承载着消费者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这些年轻人消费观念正从“消费主义”向“实用主义”转变,即他们在消费行为中的精神需求变弱了。“年轻人的精神需求不再像过去那样强烈依靠消费来获取,从某种程度上有利于年轻人消费观念回归理性;当然,这种转变也将导致对奢侈品等需求减弱,可能给消费市场供给侧带来一些新的挑战和变化。”

   在“抠门”中收获乐趣

  当节俭成为一种习惯,年轻人希望在“抠门”的行为方式中,找到更多乐趣。

  出生于1988年的宋鹏(化名)清楚记得自己在“抠门男性联合会”第一次发帖的原因,“一双拖鞋,鞋面断裂了,用别针勾起来继续穿”。一瞬间,作为北漂的心酸油然而生,他决定通过自己的方式,为大家提供一种更加积极的生活态度,让节约行为有意思、不磕碜。

  用闲置物品做手工,是宋鹏的省钱妙计。这个来自陕西铜川一个普通煤矿工人家庭的男生,几年前只身来到北京。快节奏的工作压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反而是回到租住的房子,看着自己亲手制做的简单家具、生活用品、玩具手办,让他变得放松自在。

  他告诉记者,自己的手工制品全是就地取材,将网购快递盒、一次性筷子利用起来,制作过程也让人大开脑洞。“一个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制作的变形金刚,我设计了每一处零件,收获了很多乐趣,价值已然无法估量。”

  在身边朋友的眼中,“百万张”公众号的运营者张百万(化名)同样是个“省钱”达人,他曾用700元价格住过标价6000元的酒店;买了2万元的商务舱,却额外得到两张机票,算下来比经济舱还要划算……这一切就像他在自己的公众号介绍中写的那样——“高品质生活≠高花费”。

  事实上,追求更高的“费效比”,是这名出生于1989年的北京小伙一直在做的事情。在他看来,在有限的生命里,不应该通过降低自己的预期去省钱,而是应该在自己能承受的花销范围内,尽可能达到或超出自己的心理预期。这样的想法,可以激发出年轻人的动力,但每一次的目标都应该脚踏实地。

  张百万坦言,自己家境普通,2011年大学毕业后就职于一家国企,当时每月只有3000元工资,想吃好一点都有些困难。于是他定下第一个小目标,“吃得比以前好”。这个目标达成后,他又定下“买得起正版游戏”的小目标……就是在实现一个个目标的同时,他找到真正带给自己安全感的奥秘——知识的体量。

  这样的“省钱”观念,得到部分年轻人的认可,也成为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从事技术工作的张百万,在业余时间继续运营公众号的动力。现在,一有时间,他就会去更新关于酒店、航空、信用卡的“玩法”,并在越来越多的钻研中,学到自己未曾掌握的知识,提升自己的人脉、获得更多的机会与乐趣。

  勤俭节约换取选择权力

  “就像‘抠组’的精神偶像——亚裔演员刘玉玲说的那样,如果你有足够多的存款,当有意外发生,或者有人强迫你、辞退你的时候,你可以大声地回应‘去你的吧’。”一位组员表示,很多年轻人希望用攒钱的方式,赋予自己更多选择的权力。

  27岁的郑州女孩原洁是“丧心病狂攒钱小组”成员。今年4月,她和母亲一起选购了一套住宅,首付45万元,其中30万元是她毕业4年来的全部积蓄。

  此前,母女俩还因为房屋大小有过不同意见,但当原洁掏出全部存款时,母亲决定尊重女儿的意见。那一刻,原洁感受到了“经济独立”所带来的乐趣。

  于是,在有40多万成员的“丧心病狂攒钱小组”中,她又为自己定下了新的目标:结婚以前再存20万元当嫁妆。

  但原洁同时意识到,攒钱并不适用于所有年轻人,“比如那种有闯劲、能将金钱当做一种成本开拓型的人。但像我这样平凡的人,应该学会与自己妥协,早早养成良好的消费观,增强未来应对风险的能力,获得掌控自己人生的安全感。”

  不再被超出预期的消费所裹挟后,年轻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种种选择也似乎更加符合自己的本心。

  90后上海女孩柴盼倩(化名)有稳定工作,从小受父母影响培养了节约的生活习惯,“存钱少会不踏实”。她认为勤奋工作、简朴生活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觉得控制欲望的人能办大事。她看过一个香港的综艺节目,说的是一个男生很抠门,但硬是攒钱买了小公寓,相亲的“身价”就此上了一个台阶,找到了满意的对象,还可以自由布置房子,不用再为房东打工,改变了人生的面貌。

  开源节流,是中国铁路兰州局集团有限公司青年职工宋佳龙认可的生活方式。农村家庭出身,宋佳龙深知挣钱的不易。大学期间,他就通过干兼职、摆地摊、拍摄毕业季照片来赚取生活费。工作后,他同样希望通过账户数字的增长带给自己更多的安全感。

  “攒钱意味着对未来更有规划。”这名90后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上下班骑单车,衣服勤洗不常买。业余时间,他充分发挥自己的摄影特长,为一些杂志供稿或者拍摄婚礼。几年下来,他买了房子、有了存款,在城市扎根。与此同时,他变得更加自律,做工作更有计划、更高效,工作之余可以腾出更多时间,专注于自己的摄影爱好。

  “我们都正经历着一场经济社会环境的巨变,不确定性是未来一段时期的主要特征,包括人们未来的收入和消费。”戈艳霞说,类似“抠组”成员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群体互助行为,在不确定性的冲击影响下,这有利于帮助我们接受和适应不确定性,并提高应对风险的能力。她认为从长远来看,青年也应该尽量避免盲目跟风、透支消费的情况,在确保基本生活有保障的情况下,把钱多花在提升自己的能力上,比如参加教育培训等。

  兰州大学管理学院85后青年教师柴民权主要研究消费行为。他认为,从社会心理机制角度分析,年轻人有追求新奇、跟风的心理,有些人觉得类似“抠组”成员的行为很有意思或者有点搞笑,所以愿意参与,随大流、赶时髦,“但这并不是一个很长期的或者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

  在柴民权看来,“报复性存钱”和过去的“精致穷”一样,源于媒体、社会公众、学术研究等过多强化了年轻一代行为表现的新奇性或者异质性,不能代表年轻人真的越来越“抠门”,他们更理智的消费行为是在人生历程中体验到生活的艰辛后,自然而然产生的转变。

  “我们不要去过度地渲染或者拔高这种现象,以免社会舆论反过来影响到年轻人正常的消费观。”柴民权认为,年轻人的金钱观、消费观背后是广大的社会价值观体系,需要各个层面共同引领培植。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魏其濛 王豪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6月19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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