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承认的主权国际体系来之不易
相互承认的主权国际体系的形成,是现代国际体系逐步定型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人类国际政治文明进步的体现。在这个体系中,各个主权国家遵从共同的规范和价值,例如主权平等、领土完整、互不干涉内政等,由此构成了一个相互承认的外交体系,这是现代国际体系的重要政治内涵。
早期欧洲大陆国家为主权规范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但是在后来国际关系发展中,欧洲国家以文明自居,将西欧国家以外的很多民族和国家视为条约体系外的不对等国家,进而构造了一个世界性殖民体系和不平等条约体系。那时还没有国际体系,真正的国际体系是20世纪的事情。
今日世界主权国家为基础的国际体系的形成,不是某些霸权国家殖民国家施舍和恩赐的,而是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浴血奋战争取来的。
20世纪以来国际政治的进步,广大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争取独立和解放运动功不可没。如今联合国会员国数量与当初成立时相比,翻了近两番,今天的国际体系以及国际秩序,从相互承认的主权国家关系意义上说,已经基本定型了。
虽然人们一直希望建立一个更好的国际体系,但是至今还没有一种政治理论能够提供一个更好的方案来替代目前这个体系。
在相互承认的主权国家构成的国际体系从发展到定型的进程中,一直受到来自霸权国家和强权国家的冲击和挑战。霸权国家制造出很多迷惑人的政治经济理论,试图为对他国、弱国、小国的渗透、干涉和控制,进而试图打开主权国际体系的缺口,为破坏主权国际体系,寻找理论借口。
像“主权过时论”“人权高于主权”“人道主义干涉”“保护的责任”“‘民主’和平论”“自由世界秩序理论”“市场经济和平论”“某国治下的和平学说”等,这些学说有一定的市场,但是人们对此应该保持清醒并进行明辨。
因为对于国际体系中的绝大多数国家来说,它们是中小国、弱国、发展中国家,主权是保护它们的最后一道屏障,如果脱离主权国家相互尊重和平等这一条,这类国家的安全和发展就没有了基本国际法和正义的保障。
设想一下,一旦主权国际体系被打开缺口甚至遭到破坏,任由强权肆意横行,最先遭殃的必是那些中小国家、弱国、发展中国家,那样,国际政治就将再次退回到19世纪国际政治中,这将是巨大的倒退。
有的霸权国家制造出很多政治理论,将人们对国际体系的认识搞乱了
国际体系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这个国际体系就是以主权为基础的国际体系。但是在现实中,有的霸权国家制造出很多政治理论,将人们对国际体系的认识搞乱了,甚至一度试图以各种理论去影响联合国议程,挟联合国自重。联合国在此方面应当有自己的定力,不为这些削弱、破坏主权并最终挖联合国基石的政治理论所影响和左右。
霸权国家喜好将自己组建的对抗性军事联盟体系说成国际体系,或者将那些反对霸权政治的国家说成是国际体系的破坏者、革命者、修正者。在具有美国特色的国际法、国际政治和外交理论中,就经常将与美国同类者或者有其参与的联盟体系,说成代表着国际体系或者国际社会。
就像有的发展中国家外交官所指出的,“你说的国际体系或者国际社会,在人口、地域上只是一小部分,怎么就能代表国际体系或国际社会呢?”同时,在美国的政治和外交话语中,有意将那些捍卫真正的主权为基础的国际体系而不愿意站到美国联盟体系中的国家,说成是国际体系的破坏者、挑战者、革命者、修正者。
其不少外交官和学者有较高的“政治自觉”,例如反复地将中国定义为国际体系的挑战者、革命者、修正者甚至是破坏者。这套政治学说很有意思,有意将中国说成是国际体系中的“异类”“另类”、与国际体系格格不入。
我们中国学者,对于这套话语,是不能照想、照译、照说的,必须反转过来。如果照说,就会慢慢不自觉地对号入座,不自觉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另类”。例如,人们有时说“改革开放后中国开始加入国际体系”。中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主权国家,本来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怎么是改革开放后才加入或进入国际体系呢?
霸权国家有的时候以一种所谓的道义,或者将自己特殊的道义,通过政治学说装扮成国际体系的普遍道义,来要挟、鞭挞或讨伐他国。这一点,人们最熟悉的莫过于有的霸权国家经常挂在口上的民主、自由、规则几个词了。这套理论硬是将国际体系一分为二,制造一个所谓“民主和自由”与“不民主和不自由”两个对立的体系或世界,并将后者塑造成国际体系和国际规则的危害者和破坏者。在政治经济学中,还有一套理论是“市场经济和平论”,也就是将霸权国家及其同盟的经济规则说成是唯一的市场经济模式,其他不按照这套模式行事的都是非市场经济国家,并将这类国家说成是国际经济体系的危害者。要扭转这种话语,中国的政治经济学理论是能有所作为的。没有自己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往往就会被别的理论搞糊涂。
对于霸权国家将自己的价值观同盟视为代表着国际体系的价值和道义,世界上很多国家并不以为然。美国在世界上拉拢所谓民主同盟和自由世界联盟要开什么民主国家大会。很多国家对此避之不及。这些国家不愿意加入这种“民主”联盟、“自由”世界联盟,不是这些国家不践行民主、不热爱自由,而是这些国家对所谓民主国家联盟或者自由世界联盟经常对外发动战争和干涉的反民主、反自由行为表示担忧和不安,认为那样会威胁到主权国际体系的稳定,因而不愿意与之为伍。它们是有基于公道进行独立判断的国家。
总之,对于霸权国家那套修辞政治和话语政治,人们只要熟读一百多年前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对这套话语移花接木的原理是很容易明白的。我国古代政治中讲的挟某种道义以令诸侯,揭示的也是这个原理。霸权国家在国际政治中特别喜欢用檄文式的语体,将自己塑造成正义和道义的化身。这种檄文式语体,中国古代政论文俯拾皆是,其是其非,其真其假,最容易鉴别。今天的世界处于一个国际政治觉醒时代,护持霸权的那套政治外交以及意识形态学说,终究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看清。
中国是主权为基础的国际体系的维护者和贡献者
维护各个成员的自由、独立、发展、安全,是一个公道、共生的国际体系的要义和目的。一个建立在主权为核心基础上的公道、共生的国际体系,是国际关系理论和实践向新世界探索的方向。
中国一直是推动国际体系向公道、共生方向发展的进步力量,是主权为基础的国际体系的维护者和贡献者。这一点怎么说都不输理。要认识这一点,就需要将中国革命、建设、改革开放、新时代的发展进程放在中国与世界的大背景下考察。
中国革命的胜利鼓舞了广大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独立和解放运动,占世界五分之一人口争取到了自由和独立,摆脱了外来强权的奴役和欺凌,为国际体系的扩容以及国际关系的民主化作出了贡献。要说世界的民主化浪潮,绝非有的美国学者说的输出西方制度的几个进程就代表着民主化几个浪潮,民族解放和独立运动、社会主义运动、国际体系成员扩容、国际关系民主化,才是19世纪以来推动国际关系进步的民主化浪潮。
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期间,中国旗帜鲜明地反霸、反帝、反殖,站在广大争取民族解放和独立运动正义的一边,给予声援和支持,为后来相互承认的主权国际体系的扩容和定型作出了贡献。有的外来理论将这段时期中国外交塑造成国际体系外的一个挑战者、革命者甚至是破坏者,这是歪理,它们说的这个国际体系不是真正的国际体系,只是一些国家构成的小集团体系而已。别人这么说,我们不能这么跟着说。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主权国际体系的定型,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以民族问题为例,中国反对有的国家借着民族问题干涉他国内政,不断肢解多民族主权国家。这一点,和联合国的立场是一致的,联合国的立场是,国际社会应该将从殖民地半殖民地体系中争取独立的民族运动与一个正当的主权国家内部的民族问题区别开来,前者是正义的,后者是一个主权国家的内部事务,外部不应当挑拨和干涉。如果国际社会在这个问题上达不成共识,那么已经定型的主权国际体系必将因为干涉而再度四分五裂。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对于国际体系的稳定也作出了极大的贡献。我们只举一个例子,近代以来的世界历史中,有哪个像中国这样规模的国家——无论从人口、地域、发展程度等看,是以自身勤劳、创新以及与外部世界的合作,而不是以殖民、侵略、掠夺他国资源、牺牲他国发展来实现这么大规模国家的现代化的?这个现象可以说是世界历史上的政治和外交发展奇迹,还没有一套政治学理论对此予以详析之、理论化之。
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在外交上反复强调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主权国际体系稳定的重要性,提出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和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这是站在最广大国家立场和利益上来说的,不是保守而是守正,不是出于私利而是出于大义。中国知道,主权国际体系是国际关系稳定的根基,如果主权国际体系被打破了,中小国家的命运必将在霸权国家、强权政治面前不堪一击,那也意味着国际政治文明的巨大倒退、国际政治的巨大灾难。冷战结束三十多年来,个别国家的政治学与国际关系科研单位和智库机构制造各种政治理论,为强权和干涉政治张目,站在主权国际体系立场上看,这恰恰不是发展主权国际体系的,而是破坏主权国际体系的。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世界再怎么变,有些基本的内容是不会变也不能变的,如主权为基础的国际体系。这也是中方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个前提。世界要公道,不要霸道。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国际关系史表明,凡是主权为基础的国际体系被维护得好,公道的东西多了,霸道的东西少了,那个阶段的国际关系就较为和平、稳定和繁荣;反之,中小贫弱国家必受其害。这个体系来之不易,有之,各国受用而不觉,无之,世界则祸端四起。这就是国际体系的一般常识。
(作者为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