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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使得男人肩负终身供养女性的责任,因为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如果被供养的女性不幸死在男人的后头,这又该是谁的悲哀?”
一
1936年10月19日凌晨5时许,鲁迅在上海溘然长逝,年仅56岁。
当月22日下午,上海万人送殡,鲁迅的灵柩被长长的队伍簇拥至万国公墓,徐徐落葬。
而远在北平的西三条胡同,一位老妇人也在家中为鲁迅设立了灵堂。她穿着一身黑色素服,伫立在灵堂一侧,毕恭毕敬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客人。
三
“大师母,节哀顺变...”一句句充满怜悯的慰问煽动着她的悲伤,她不停地回应,“有心了有心了...”
她凄楚的神情和红肿的眼睛,给客人留下了极深的同情印象,第二天一早,报纸刊述:“朱女士年已届五十八岁,老态龙钟,发髻已结白绳,眼泪盈眶,哀痛之情流露无遗。”
二
五
图 | 朱安
朱安,鲁迅的原配夫人,她的名字,她的形象,就是在这一时期,首次出现在北平、南京的各大报纸上。
她告诉记者,鲁迅去世,本应由她这个“正室”赶赴上海,亲自出面料理丧事,但却有心无力。因为婆婆在风烛残年之际白发人送黑发人,打击太大,已寸步难行,作为婆婆的贴身保姆,她实在难以走开。
那些前来采访的记者,匆匆的来了,又匆匆的走了,没人问一句:“朱女士,你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鲁迅在生时,朱安除了衣食无忧之外,还保有至少10元的月零用钱,她可是从来没有挨过一天苦日子。能嫁到这样的男人,不要爱情也罢,这是嫁给爱情的女性的心里话。
但鲁迅去世,朱安永久地失去了她的“长期饭票”,她该怎么办?谁对她负责?
彷徨之中,朱安莫知所措,开始关注起那位素不相识,却与她有同一遭遇的女人——许广平。她给这位“妹妹”写了一封信,但是并没有直接寄给她,而是中转了三叔周建人代为转达。信中写道:
“许妹择期整装,早日归来......总之许妹与余同一宗旨同一际遇,同甘共苦扶持堂上,教养遗孤。”
在信中,朱安自来熟地与许广平姐妹相称,俨然以正室自居,还提出了共同教养遗孤(鲁迅儿子海婴)的愿望,遂请她带着海婴北上,一同团聚。
图 | 许广平与海婴、鲁迅合影
不知许广平看到这封信是什么感受,但她肯定是否认了自己是鲁迅“二房”的身份,当然,事实上鲁迅也从未对外公开给予过她妻子名分。对于朱安提出的安排,许广平未予理会,只是通过周建人传话给北平西三条(朱安住处),告知自己不能北上。
许广平拒绝来京,令鲁老太太略感不安,她也去了一封信催促:“你明春能与海婴同来一叙家庭之乐,实获我心,最好不过的了。”
对于鲁迅母亲的催促,许广平依然是委婉拒绝了。但她注意到,西三条方面对她的投注度,显然提高了。频繁寄给她的通信,是深切的挂念,但也暗藏意味深浓,似乎在悄悄说:“请不要忘了我们。”
这种暗示是一定有的,鲁迅去世后,西三条婆媳俩的生计问题顿失保障。三先生周建人素来清贫,有心无力,帮不上忙。二先生周作人家累繁重,加之与大哥鲁迅和母亲的关系都不好,指望不上。唯剩许广平,成了婆媳俩唯一的依靠对象。
但三个女人不曾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没有感情,也向来陌生,许广平说不定不会对西三条承担责任。那种寄予希望,又倍感焦虑的心情,朱安和鲁老太太又怎会没有呢。
无论从那个角度出发,许广平都绝对没有供养朱安和鲁迅母亲的义务和责任,一是鲁老太太尚有两个儿子,二是朱女士是谁,鲁迅的“伪太太”,这与她毫不相干。
许广平心里是怎么想的?朱安和鲁老太太都在揣摩当中,因为许广平不愿北上,婆媳俩的心更是凉了一大截,但最终,还是看到了一个明朗的态度。
许广平提出要全权处理鲁迅版权事宜,希望得到授权。朱安和鲁老太太都无不赞同,立马写了一封委托书。随着鲁迅版税的交接,婆媳俩的心都踏实很多,因为许广平对她们的供养关系算是默认下来了。
图 | 朱安与婆婆鲁瑞
“寄来的钱收到了,当我接到这笔钱的时候,同时感到不安,为了想象到,你筹措时的困难,仍也感到娱快,因为我有这样的儿媳....”
许广平寄给西三条的钱,主要是鲁迅的版税。依靠这部分钱,加上原有的一些积蓄,朱安和鲁老太太的生活暂时无虞,但却仍日趋困难。
北平沦陷后,物价疯涨,往日积蓄很快用尽,许广平寄来的那点版税,已经无法支撑西三条的基本生活,鲁老太太不得不致信许广平告知此间窘况:
“平寓用费因现在百物奇贵,米煤蔬菜均较前涨两三倍。纵极力节省,每月约非八十元不可。”
许广平见信后,愁容满面,鲁老太太虽没直接说让她加钱,但意思已经很明了。如今她上有高堂,下有幼儿,压力百上加斤。实际上,住西三条隔壁的周作人若肯帮一把手,她的负担会小许多,但鲁老太太个性要强,死活不肯向周作人开口。朋友信中说,二先生在今年(1938年)仅给母亲送去15元零用。照如此,指望周作人自动负责恐怕无望,许广平唯有致信周作人,望他珍重声誉,请自觉负担起老母亲的赡养费。
其实鲁老太太并非个性要强,不愿问二儿子要生活费。早在鲁迅去世后,她就略带提醒地跟周作人哀诉:“老二,以后我全要靠你了。”没想到周作人却回答说:“我苦哉,我苦哉。”这种推脱的语气,使得鲁老太太很不悦。
图 | 周作人
许广平去信周作人后,并未收到回信,但得知在1939年一月,周作人已经给西三条送去了五十元,这笔费用勉强仅够一个人的月开支,或者说,周作人只愿养母亲。
昔日大哥的养母义务嫁接到了他身上,周作人确实不能像从前那样潇洒了,但自从下水任伪职后,周作人升职加薪加鸡腿,手头宽余了不少,自然不好意思不养母亲,但是长嫂那份口粮,他却一概不管。
1940年,物价持续疯涨,西三条婆媳俩的生活再度陷入困境,而此时许广平却未按时寄来生活费。鲁老太太不得不对她产生怀疑,但又不好意思写信质疑,于是致信鲁迅生前好友许寿裳诉说困境:
“值兹米面价格较平时贵至十倍,其他百物亦涨至五六倍以上,仅此区区四十元如何分配。若无救济办法,实有断炊之虞。豫才(鲁迅)夫人侍我二十余年,老妇目睹困苦能不惨然?”
四
两个相依为命的老寡妇,依靠男人吃穿不愁了大半辈子,哪曾想有一天会落得如此田地。朱安那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仍要踮着一双小脚,四处奔波借钱,跑遍了朋友各处,才觅得50元临时急用。
图 | 鲁瑞(左三)与俞氏姐妹合影
自鲁迅去世以来,他的不少朋友都在关心他的遗属,西三条方面常常收到友人赠款。比如李霁野专门向朋友借了一百元送到西三条,后续又再送去了四十元;沈兼士先生送去十五元;一些学生一齐送去三十元。这些朋友间的关心赠款应该时有,周作人也没有停送生活费,还不时送上米和煤,这样看来,即使许广平断供,朱安也不必严重到向外举债来维系生活,但实际情况却是钱不够用,一直不够用。
婆媳俩到底是怎样开支生活的,为什么会连个基本温饱都维持不了?熟知情况的李霁野描述说:
“太师母的五十元须留下二十作自己零用,三十为生活费,而一个佣人的工食即要占去大半,又不能处处计较,想吃的东西总要买,有时颇贵,而买来也未必吃,这是她常觉为难的。又用了两个女仆,自然难言宽裕。”
此外,李霁野还写到:“李先生上月得一子,大太太买了五元钱礼物亲自送去。”
两个人的基本生活费,实际上是供了四个人的吃喝(两个佣人),零用上依旧任性不收敛,且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朱安还兼顾礼数给朋友送礼。这种生活用度,如何能不紧张?说来也难怪,这两位老妇人终生都未曾工作挣过一分钱,从未有过金钱压力,哪有精打细算支配生活的经验?总以为花销比从前少已经是极省的了,却不知现今是勒紧裤头求生存的境地了。
1943年4月22日,鲁老太太离开了人世。她是带着沉重的忧心离去的,她不能不想到,这个侍奉了自己三十八年,既是儿媳,又胜似亲女儿的苦命女人还要熬多久。生前弥留之际,她严厉叮嘱周作人,自己死后,要把每月给自己的那份零用钱继续付给朱安。她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一样了。
图 | 晚年鲁瑞
母亲去世后,周作人没有违背她的意思,每月负担朱安100元赡养费,后来又涨至150元、200元。不过物价持续疯涨,这笔钱吃不了几顿饭。周作人心里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给朱安献计,把鲁迅的藏书卖了。这正合了朱安的心意,她拿周作人的钱,本来就极其不情愿,一是因为这钱拿得名不正言不顺,二是因为鲁迅生前与周作人结怨。
1944年8月25日,《新中国报》刊登一则消息:《鲁迅先生在平家属拟将其藏书出售,且有携带目录,向人接洽》
上海方面,许广平得知此消息,大为震惊。她立马给朱安去信,言辞恳切道:
“望你千万不要卖书,好好保存他的东西,给大家做个纪念,也是我们对鲁迅先生死后应尽的责任......我要尽我最大的力量照料你,请你相信我的诚意。海婴今年算是十五岁了,人很诚实忠厚,时常问起你。只要交通再便利些,我们总想来看望你的。”
其中许广平在信中还提到:“你旁边有作人二叔,他有地位,有财力......现在我想也可以请求他先借助一下,以后我们再设法筹还。”
许广平不知道,这是朱安最讨厌听到的话,她最难以开口的,就是去求周作人。即使在后边,周作人给她的200元连雇一趟三轮车的费用都不够,她也不曾向他开口加钱。
许广平写给朱安的信,不难看出是一封语气极其温婉诚恳的安抚信,但为防不测,她决定“软硬兼施”。给朱安去信后的第十天,许广平委托律师在《申报》上发表声明:
“按鲁迅先生终身从事文化事业,死后举国衰悼,故其一切遗物,应由我全体家属妥为保存,以备国人纪念。况就法律言,遗产在未分割前为公同共有物,不得单独处分,否则不能生效,律有明文规定。如鲁迅先生在平家属确有私擅出售遗产事实,广平等决不承认。”
做到这一步,许广平还不放心,她又与朋友商量,托关系将鲁迅旧书的出售渠道一一封死,这才稍为镇定。
图 | 许广平与儿子海婴
出售藏书的风波,着实让许广平一时间慌得不见了魂魄,因为她一直以来都视鲁迅的文字为生命。但她的一连串动作,都改变不了朱安要出售鲁迅藏书的意愿。其一是她依然未能把生活费寄到朱安手上,其二是朱安对她是有怨气的。从朱安寄给鲁迅生前好友内山完造的信中可以窥见:
“当时有一位许寿裳先生,来代许女士索要鲁迅先生全集的出版权,担保许女士嗣后寄回北京寓的生活费,不使缺少......到廿八年冬季,因家用不足,我婆婆周老太太函商许女士,请每月酌加二十元,未能办到。”
更糟糕的是,朱安在这信中还透露了一条关于她生活极其凄凉艰难的信息:“生活是飞也似的高涨,我的债务也一天天的加高到四千余元,这真使我无法周转!”
在未进入1945年通货大膨胀时,4000元仍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不免使人怀疑,朱安的饭桌到底吃了什么,才使得债台高筑?
因为“出售藏书”一事还未得到解决,同年10月15日,鲁迅的挚友宋紫佩为了这件事到访西三条。一进门,他就看见朱安和一个老女佣正在用晚膳,而饭桌上的菜,很难用清淡来形容——“汤水似的稀粥,桌上碟子里有几块酱萝卜”。
图 | 朱安(左一)和俞家两姐妹
无需多说,这样寒酸的伙食,朱安已节省至最大限度。而且这种状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得到改善,直到1945年12月29日,《世界日报》仍对她的伙食这样报道:
“有多半个小米面的窝头摆在那里,一碗白菜汤,汤里有小手指粗的白面做的短面条,另外是一碟虾油小黄瓜, 碟子边还放着两个同是虾油腌的尖辣椒,一碟腌白菜,一碟霉豆腐。没有肉没有油,没有一个老年人足够的营养。”
但注意到的是,不管生活再差,朱安依然保留了女佣。为何不辞退女佣,少一个人吃饭就多一分温饱。对此,朱安有她的理由:“我又老而兼病弱,烧饭洒扫种种杂事,又不能不雇用一个女仆。”
相信你我都才蓦然醒起,朱安也已到了需要人照顾的年纪。这位女佣是服侍周家多年的老女佣,如果贸然将她辞退,或会有饿死老妇的可能,岂不残忍,朱安又怎会忍心。更重要的是,来日苦短,人死的时候不能一个人,因为总得有人知道。
对于宋紫佩的到来,朱安是持有很高警惕的,当她得知宋紫佩是上海方面委派来的说客,当即情绪激动,终于呐喊出了那一句震撼人心的话:“你们总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宋紫佩霎时间被朱安的爆发惊住了,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朱安有着比鲁迅藏书更具优先保存的意义,因为这是一件有血有肉的物品呐。鲁迅在生时,她是他的一件礼物,鲁迅去世了,她成了他的遗物。最终,这个凄惶的旧式老妇亲口承认了这个事实。
宋紫佩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应对,好一阵子,气氛才有所缓和。一番交谈下来,宋紫佩才知道朱安对许广平误会颇深。她不知道,在她拿不到生活费期间,许广平被日本宪兵逮捕,进去监狱坐了三个月牢;她不知道,为了给她寄生活费,许广平焦头烂额地跑遍了银行、商店、邮局,都因为汇兑困难而束手无策。当宋紫佩告诉了她这一切,她才释然了这一口憋了许久的怨气。
宋紫佩说的一切都是属实的,许广平从未忘记朱安,
“前年春天之后,我因为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又汇兑不便,商店、银行、邮局都不能汇款,熟托的朋友又不在平,因此一时断了接济。但是并未忘记你,时常向三先生打听。后来说收到你信,知道你近况。我自己并托三先生到处设法汇款,也做不到,这真是没奈何的事。”
图 | 许广平和儿子海婴
解除了误会,朱安同意不再出售鲁迅的藏书。其实,她在卖书这件事上也有着难以想象的悲催苦衷:
“我今年也已经六十六岁了,生平但求布衣暖菜饭饱,一点不敢有其他的奢望,就是到了日暮途穷的现在,我也仍旧知道名誉和信用是很可宝贵的,无奈一天一天的生活压迫,比信用名誉更要严重,迫不得已,才急其所急,卖书还债,维持生命,倘有一筹可展,自然是求之不得,又何苦出这种下策呢!”
朱安对鲁迅是那样忠贞的一个人,永远像不曾被伤害那样去爱,她如何会不懂得鲁迅遗物的珍贵。可眼下同意了不再出售藏书,困境却还在继续。
宋紫佩离开后,朱安仍然拿不到最起码的生活费,她不得不舔着脸给上海的鲁迅好友唐弢先生写信求助:
“因氏近来感受生活威胁,已将衣饰变卖垫用。物价仍在狂涨,素手实难支持,务恳我公顾念先夫生前清白自持之志,垂怜未亡人困苦无依,代与许女士迅筹接济,俾得维持残生。氏亦非无耻不知自爱者,已将古稀之年,老而不死,毫无生活能力,尚需摇尾乞怜......”
朱安信中的一字一句已没有尊严可言,饥饿与窘困剥夺了她的自尊,她活似一个“失奶的婴儿”,坐以待毙或者等待被喂养。
去到这种地步,许广平在上海很着急。为了拯救鲁迅遗属,敬慕鲁迅的朋友们都纷纷行动起来,终于在百般困难的情况下给朱安汇上了钱款。
然而,时间到了1945年,抗战胜利,物价呈几十倍甚至千倍幅度上涨,战后每个人的生活都坏到了糟透的地步。就在这个当口,周作人被捕,朱安就连那点杯水车薪的零用钱也失去了。此时的许广平自顾不暇,对北平方面的物价又不甚了解,所寄去的生活费往往支撑数日即耗尽。再一次,这个等待被救助的孤儿,出现了极大的生存困难。
图 | 朱安(右一)离开绍兴北上前与娘家人合影
“我现在花点钱实在难受,总要你母亲这样费心,但是总实在不经花,又总是不够用。我记得李先生每月送五拾元,还可以够花,现在只买一个烧饼,真有点天渊之别。”
1946年8月22日,朱安在寄给周海婴的信中如是写道。
人老了,记忆总是怀念从前。朱安所说“50元还可够花”的日子需要回光返照到1937年以前,而彼时的物价,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最差的大米,一斤七百元;最差的白面,一斤六百元;小米一斤三百元;玉米面一斤二百元;煤球一百斤,两千六百元;就连烧火用的木柴,也要一斤一百元。
这些物价还是相当保守的估算,因为时下物价多变,货币贬值,百物奇贵。故而朱安每次给许广平写信,都是只能十分羞愧地要求“加钱加钱再加钱”。
她和老女佣王妈两个人一天仅仅消耗两斤粮食,两个人一天两斤,可以想象这已经是节省至饿不死的标准了。再按照时下物价,选最低价格的玉米面(200元一斤)来计算,那么朱安一天就要花400元,一个月下来至少要花12000元。这还没算朱安平时身体毛病看医生的钱,她在写给上海的信中也常常提及自己的身体状况,脚痛,咳嗽,气喘,不时还吐血。
可想而知,朱安的境况有多凄惨。但欣慰的是,因为鲁迅遗属的名头,她并不缺少许多帮助。
抗战结束后,朱安因为“出售藏书风波”一事,享有一定热度,为此她收到了许多社会捐助。比如:北平民强报馆朱学郭先生赠来伪币一千五百元;朝鲜艺术剧团理事长徐廷弼赠来法币四千元;由《世界日报》发起的募捐活动赠来法币五千八百元;沈兼士先生送来法币一万元;国民政府蒋介石派人送来法币十万元。
诸如此类的社会捐款应该还有很多,然而朱安仅收过两笔。一笔是沈兼士先生的,一笔是蒋先生的,前者是因为鲁迅生前与沈兼士交情深厚,后者是因为委员长的意思,难以辞却,故而收下。除此之外,其余一概捐款,她都回应说没有许广平的同意,她都不会接受。
图 | 朱安晚年
表面上看是朱安缺乏主见,事事都要征询许广平意见,但实质上,她的内心很抗拒别人对她名不正言不顺的接济,这也是顾念到了鲁迅的名誉和自己的尊严。所以她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到:“宁自苦,不愿苟取。”
按理说,在饥饿的威胁下,人原本有的架子、顾虑都会让位求生。如若不然,要么就是还不够饿,要么就是想拥抱尊严死去,就像不捡嗟来之食的人那样。那么朱安的“宁自苦,不愿苟取”是属于后者?一个没有赚钱能力的人,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还计较尊严,她是愚蠢,还是可敬?
或许,两种立场都没有错,有些人活着本来就没有尊严,有些人死去了却高风亮节。至少在许广平看来,朱安做对了,在回信中,她用“深感钦佩”称赞朱安的做法,又说:“社会要救助的人很多,我们不应叫人费心。”
其实“宁自苦”的人又岂止朱安。朱安拒受捐助,无疑是加重了许广平的负担。朱安的苦从何而来,许广平的疲惫就从何而来。
犹记得当初她只拿到了鲁迅版税就应承下来担保西三条的赡养费,但连绵不断的战火导致书业萧条,根本没有多少版税收入。这么多年来,她只能累昏头去供养平沪两方面的生活,最开始是七张嘴吃饭,后来变成了四张嘴吃饭,却也不见有过一丝轻松。但她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怨言,想来真是多少辛酸尽在不言中。
两个本不甚相干的女人,因为深爱着同一个男人而惺惺相惜,却由于人事复杂,徒生许多挑拨中伤。到底如何给她们的关系下一个定论,朱安在寄给许广平的最后一封信中说:“您对我的关照使我终身难忘”,不需要千言万语,这就足够了。
图 | 许广平的笑容
1947年6月29日,朱安走完了她苟延残喘的晚年,在北平西三条寿终正寝,享年69岁。
她没有葬在爱而不得的大先生身旁,也没有葬在朝夕相处的婆婆身旁,她伶仃地独葬在了一个等待被遗忘的地方。果不其然,听说后来她的墓碑也不见了。也好,死人本来就不需要占地方,就让她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孤魂野鬼吧,千万不要是念叨了一辈子的周家的鬼了。
她没有不朽的遗言,但她用生命留下了告诫:“我们不能使得男人肩负终身供养女性的责任,因为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如果被供养的女性不幸死在男人的后头,这又该是谁的悲哀?”
作者 | 反正没人看,不想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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