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来自东北的小伙刘华奇5年前加入了法国外籍兵团,努力工作、作战勇敢的他迄今已经获得了包括“军人价值”在内的6枚勋章。但刘华奇并不为这些勋章感到骄傲,相反他觉得自己错失了许多应尽的家庭责任。5年的时间没有在刘华奇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但当他回到家中看到父母日渐老去的容颜,却突然想讲一讲他在这5年里的故事,记录一下他在法国外籍兵团的军旅生涯。
2014年,我所在的排去参加中非共和国的维和行动。中非共和国前总统弗朗索瓦·博齐泽的政权被“塞雷卡”武装联盟推翻,在博齐泽出逃后,他的家乡出现了一支以他的名义组织起来“反巴拉卡”武装组织。“反巴拉卡”组织只有500人左右,配备的武器包括砍刀、弓箭和一些枪管都弯了的ak47。原本在非洲腹地的这群散兵游勇不会有什么影响力,但在现今这个网络时代情况就一样了,“反巴拉卡”成员拍了很多视频放到网络上,其中有一个视频是一名黑人武装人员,身上挂着个90年代的大收音机,挎着一支半自动步枪、一具RPG火箭筒,手里拎着大砍刀,表情丰富地进行说唱表演。还有一个视频里“反巴拉卡”武装人员模仿“CQB”(室内近距离作战)作战训练,从头到尾滑稽极了。这些视频在网络上获得了很高的点击量,让外界知道了非洲有这样一群人存在。但后来有一个视频引来了联合国的关注,在这个视频里,“反巴拉卡”成员详细记录了把受害者杀死然后烧熟吃掉的过程,让世人为之震惊。
在动荡不安的非洲,许多国家的教派武装冲突频发,一个国家内可以形成几十个政党相互攻击。而政府能实际统治的范围通常只限于首都,在政府管理鞭长莫及的地方,村长、巫师以及各种宗教组织、民间组织进行事实上的自治管理。地方上也没有健全的法制,通常用私刑解决问题,比如把偷车贼套上轮胎烧死,把偷东西的小偷活活打死。处死刑的手段也很残忍:几十个人围着小偷用石头锤子砍刀一下一下把人打到昏迷,再用刀挖去双眼和或者割掉下体。奄奄一息的小偷有时候会被扔在原地等死,有时候就直接被活埋了。在许多非洲国家至今保留对女童实施割礼的习俗,他们认为这样女孩长大成人后就无法在性爱中获得快感,于是就会保持对丈夫的忠贞。至于吃人,在原始荒蛮的非洲腹地其实并不罕见,这种吃人行为并非为了充饥,而是表达仇恨与愤怒。以往的吃人事件只是传言,但这次网络上流传的吃人视频影响实在太大了,终于让联合国无法坐视,于是决定向中非共和国派出维和部队。
我当时在法国外籍兵团第一骑兵团,我们部队被指派去非洲执行维和任务。出发前先经历了一轮严格的选拔,很多人被淘汰了,比如一个在射击训练时把子弹装反了的士兵,还有一些总抱怨传播消极情绪的人。而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以优异的表现通过了选拔。
在非洲腹地执行军事任务是非常辛苦的。到达非洲的第一周里我们每日每夜赶进度,不停地配发武器、装备、车辆,因为许多武器装备并不是随身带去,而是在当地联合国维和部队基地领取的。我们的军营设在一个机场旁,在这个几千人的军营里,光是每次换岗交接的工作量都很大。
到达非洲的第二周,我们排就被派遣到最前方的火线。因为我们排是装甲侦察部队,拥有火力和机动优势。在法军的作战条例里,我们这样的装甲侦察部队被排在特种部队之后,特种部队一般被用于敌后侦察,而我们装甲侦察部队的任务则是行进在火线上为后续部队开路。法军里很多伞兵和步兵对我们很反感,因为他们觉得他们的兵龄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而我们的兵龄是在坐装甲车里开出来的。但实际上装甲侦察部队在战斗时所面临的危险很高,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消耗品,要是我们遭到了敌军伏击或者不小心踩到了地雷,跟在后面的大部队就有应变的时间。
我们被派去的地方,是一个村子旁边的临时营地,里面有一队工兵,几队步兵和伞兵,一个医疗站,一队补给卡车,各式各样的兵种在这里联合行动。在最前线还有一个哨卡,哨卡卡住了中非南北交通的一条重要的公路。所谓公路其实就是一条土路,路况很差,经常有卡车翻车,但至少这条路的宽度可以通行卡车,中非共和国的南北陆上交通运输就靠它了。哨卡以北直到乍得的大片土地是“塞雷卡”武装的占领区,哨卡以南是法军和联合国控制的地区。如果“塞雷卡”武装有任何军事行动,他们的人员和车辆都必须通过这条公路才能南下,而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永远有两台90mm的突击炮和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守着这条公路,并且在敌军进攻时坚持15分钟等待后方增援。在西方战争理论中,空间并不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时间才是,时间过了再也抢回不来了。
我们20几个人分成两组,一组在前线守着,另一组在后方的哨站休息。而所谓的休息也就是四个小时睡眠,因为我们还要承担临时营地的保卫工作和外围巡逻任务,回到临时营地后还要保养武器和车辆。我们的旁边就是“塞雷卡”武装人员控制的村庄,村庄周围有一些零散的部落,不少“反巴拉卡”游击队员在部落活动。不过对我们来说只要这两波人之间不交火,我们就根本不管他们。
在我们驻扎临时营地的前几天里,村子里每天都有人横死,村落之间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起来。有一次的事态最严重:一个村子的人抓了另一个村子的人,把那倒霉的家伙打得半死,半个脑壳都打没了,人只剩下一口气。另一个村子的人要来屠村复仇,这边的村长找我们求助,于是排长让村长把女人小孩都组织起来藏好,村里的男人留下守夜。同时我们的人把装甲车熄火,藏在村子里开着夜视仪和红外望远镜,等着对方村子的人来进攻。村长拿着全村唯一一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鸟铳,不过最令我担心的就是这把鸟铳,因为不知道它会向哪个方向射击。那天半夜,对方村子的人果然来了,摸进村后却发现了荷枪实弹的侦察兵和装甲车,于是立即撒腿就跑。我们也没有追,对维和士兵来说,这种状态下任何一发子弹都会引发一堆的法律问题,对我们来说还是回去睡觉比较重要。
刚进驻这个临时营地时也闹过很多笑话,比如不熟悉情况的排长带着一队士兵出去侦察,缴了一个村里“塞雷卡”武装人员的武器,却被赶来的更多的“塞雷卡”武装人员包围,最后排长非常狼狈地退了出来。我们到达临时营地后的第七天,“塞雷卡”武装人员在附近的教堂制造了一起屠杀血案,上级决定派出大部队对“塞雷卡”武装人员进行清剿。这次交战中“塞雷卡”武装人员死了十几个人,被抓了五六个,一辆焊着无后座力炮的皮卡车被法军缴获。值得一提的是,战斗中一名华裔伞兵中士领着他的小队冲锋时,用反坦克炮炸碎了一名敌军士兵;另一名华裔一等兵,用狙击步枪击杀了正在向装甲车发射RPG火箭筒的敌军士兵,另一个“塞雷卡”武装人员被这个华裔狙击手打伤肩膀后,跑到了无国界医生那里寻求救治,最终不治身亡。在中非共和国活动的无国界医生小组通常是一名白人女性,带着几个黑人急救员作为助手。这些黑人急救员技术粗糙,打针水平都是“李十针”的手法,要很多下才能扎中血管,但有医务人员的存在对这片土地来说就是个重要的心理安慰。法军的军医平时只会开止疼片,但在中非共和国驻扎的时候也经常去村里给那些下巴上长瘤,腿上长蛆的病患开刀。
当大部队清剿“塞雷卡”武装的时候,我们小队正在最北的哨卡负责阻断敌军支援,我在那里扼守了公路76小时,从电台里听到了上级指挥作战的全过程。战斗结束后,“塞雷卡”武装人员的尸体被整齐地排在院子里,用于清点和消毒处理,“塞雷卡”的俘虏被收押,武器被销毁。几天后,一名“塞雷卡”指挥官带着一小队武装人员,开着两辆皮卡在法军直升机的监视下,从北方通过哨卡来接回俘虏,我们小队的任务变成了护送、监视这名指挥官的行动。那天我所乘坐的装甲车处于车队最后方,我是车顶机枪手,一路上用上了膛的通用机枪瞄着前面的“塞雷卡”武装人员,沿途的村民纷纷从房子里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向我们致谢。清剿完“塞雷卡”武装后还有小孩来我们的哨卡跳舞,我们会偷着给他们些吃的。虽然禁止出售军粮,但我们对行军口粮的口味实在是受够了,都会用行军口粮去取换些水果。
北部缓冲区内“塞雷卡”重要的营地被清除完后,我们也从临时营地撤到原先的军营休整。法军的休整是“在休息时瞎整”,他们会盖个凉亭喝酒,或者弄个户外健身房什么的。法国军队的轮休传统是从一战时期开始的,在每年11月11日法国军官都会自豪地讲:“在xxx战役中我们创造了一条壕沟里的补给线,这条补给线不仅给前线的士兵补给食物弹药,转移伤员,还让法军士兵可以在世界大战时可以回家探亲,他们会自豪地说这条补给线是世间无二的。”
回到军营后,终于洗净了身上的土,吃上了正常的饭,睡眠虽然不多,但精力还是充沛的。还连上了wifi,每个月有2个G的免费流量。我们排因为机动性强经常充当快速反应部队,快速反应部队是根据局势的需求,要求快反5、10、15、20——也就是在警报响起时5-20分钟不等的时间进入战斗状态。指挥部门会根据特种部队和情报部门传回的信息,综合分析后向我们下达快反几的指令。对我而言,快反5分钟是指只能穿鞋睡觉,快反10的话可以脱鞋睡觉,快反15分钟能脱上衣睡觉,快反20的话不光能脱裤子睡觉起来后还能洗个澡。一般情况下我们是在快反10或快反20的状态下待命。
直到有一天突然实施快反5,我们就开始紧张了。法军部队一直遵循信息隔离的原则,发生了什么事情,上面不会说,但上级越是保密,下级的嗅觉就越灵敏。实施快反5的那天我们接到一个指令,要求快速到达中非共和国首都班吉的一条街道。
班吉的这条街道在我们平时巡逻时很热闹,路的两边是集市,有人卖发臭的鱼,有的人卖不知道什么的野物。我还看到过有人把骨瘦如柴的牛塞进小轿车的后备箱里,被扭曲捆绑着的牛痛苦而虚弱的眼神让人不忍直视。这条街上还有加油站,所谓的加油站,其实就是一个小摊,上面放着一瓶瓶装满汽油的矿泉水瓶,路过的摩的司机交钱后可以拿一矿泉水瓶汽油给自己的摩托车加油。班吉的摩的经常载着5、6个人,而一台5座出租车可以装10-15人,还包括他们的行李。
可那天上午路上却一个人也没有,空旷的街道让我们觉得后背发凉。我们把装甲车停在安全的位置,等待上级的命令。过了一阵子,街道上突然冲出一群人,其中大部分是小孩,他们开始向我们扔石头,我们赶紧撤退。回去后我们听说守在旁边街区的法军士兵里已经有人中弹了,不过还好子弹只是打穿了子弹夹,嵌在防弹衣的侧板上。
第二天我们又接到了同样的任务,还是在同样的地点。由于前一天已经被袭击过,这次我们更加警惕。不出所料袭击再次发生了,但这次不是小孩和石头,而是骑着摩托车的武装人员和满天乱飞的子弹。这一天的战斗过程我其实不太想回忆,就像《比利林恩的中场休息》里说的那样——“这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但那天的故事在军营里被传得天花乱坠,有传言说我当时拿着反坦克火箭炮准备屠村,有人说我捡起了一个冒烟的手雷扔回了院子等等,说到后来,新兵来了听说这些故事都以为我是个超级变态。
那天真实的情况是:当时我们的位置在一个十字路口,我所乘的装甲车和排长的装甲车顶在车队最前面,排长和他的机枪手正在对前方路上的敌人扫射,我的装甲车负责保护排长装甲车的侧面安全。我负责操控车顶机枪,偶尔对着敌人放两枪,而我的车长已经吓得钻进了车里,只会不停问驾驶员“我要不要开枪”。打得正激烈的时候,我听到旁边的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随后一颗拉开了弦的手雷飞了过来,冒着烟砸在了我的车前盖上,又滚落到了地上。因为我的个子大,再加上身上的防弹衣、电台、武器这些累赘,根本就没有时间躲回车里,我只能绝望地在电台里大喊:“手雷!”万幸的是这颗距离我不到3米的手雷没有爆炸。惊魂未定的我掏出了枪榴弹,准备一旦有敌人从院子冲出来时可以报复一下,可这时我们后方两台法军装甲车开始向前方射击,在那样狭窄的街道上,没什么事情比夹在两条机枪火舌之间更危险的了。我的装甲车开始向车队后方后撤,在摇晃的车顶我也没时间把枪榴弹上膛,只能一直捏在手里。那场战斗里我不是什么战斗英雄,也不是大家传言的什么杀敌狂魔,我只是个幸运地活下来的士兵。
那天之后在中非共和国过的日子变得比较平淡,我经历过一次监狱暴动,还在巡逻的路上被武装人员伏击过,不过都是无惊无险。虽然在战区的生活让我当时的内心世界变得灰暗,但也让我明白了我一直以来追求的所谓“强壮”并不是胳膊上的肌肉,也不是手里的枪,更不是你可以杀掉多少敌人,而是有人因为我而活着,有人可以因为我而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