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都能挣钱”曾是现金贷行业从业者最深的感触之一。直至监管强硬出手，现金贷臭名昭著，在中国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但尝到甜头的商人们不肯就此作罢，他们带着资金和团队扬帆出海，将目光投向了越南、菲律宾、印尼等东南亚国家，然后向着非洲、南美洲多国不断延伸。或是高息放贷赚快钱，打一枪就跑；或是将业务收进当地监管红线，在牌照许可范围内合规展业。
时隔数年，中国经验在海外被复制，海外现金贷依旧是“闷声发财”的好生意。近日，随着上市金融科技机构的财报相继披露，相关公司海外业务板块的营收情况再次受到市场大众关注。信也科技报告期内国际业务收入为4.47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65.9%，召回公司老将顾鸣出任印尼业务CEO；嘉银金科瞄准尼日利亚，放款规模和收入水平均有大幅提升。
单笔借款年化利率146%，借款1000-2000元，还款周期一个月……小额、短期、高利率的放款特征下，机构们带着现金贷的中国经验在海外重演当年的故事。“海外的现金贷模式，是典型的中国打法。”6月28日，有从业人员在接受北京商报记者采访时直言。而在走过无序战争之后，出海的现金贷平台们也开始思考，顶着监管、获客方面的压力，走在钢索上的金融生意，怎样才能走得更远、更久。
出海
到更远的地方去
今年是庄飞（化名）常驻印尼的第五年。2018年，庄飞所就职的金融科技机构拓展海外业务板块，其本人的生活重心也转向了海外。
“在2017年前后，印尼就成为了现金贷出海的第一站。我们公司只能算是第二批，到2019年业务正式落地时，印尼现金贷市场已经有了不少中国玩家。”庄飞回忆道。
而2017年这个时间节点，对于互联网金融领域的从业人员而言并不陌生。彼时随着超利贷、校园贷、套路贷等话题愈演愈烈，现金贷在国内饱受诟病。2017年末，《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出炉，明确提出小额贷款综合年化利率应该不超过36%，同时要求从业机构暂停发放无特定场景依托、无指定用途的网络小额贷款，逐步压缩存量业务，限期完成整改。
监管重锤落下，现金贷仓皇出逃。当时间推进到2018年、2019年间，P2P迎来全面清退、转型大潮，也有部分机构瞄准海外，进行了新的业务布局。“那时候国内的现金贷平台太多了，在监管规定出炉前，已有玩家在试水海外市场了，‘盘子’越小，转得越快。像Dana Rupiah（掌众）、Tunal Kita（闪银），都是较早布局的一批了，并且很快就形成了一定规模。”庄飞介绍称。
获客、授信、放款、催收……现金贷玩家们将这一贷款模式从国内搬到了海外。不仅仅局限在印尼，中国现金贷的出海版图也画到了海外多个国家。临近的东南亚，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泰国，往北是横跨欧亚的俄罗斯，更远一点还有非洲的尼日利亚、肯尼亚以及南美的巴西、墨西哥，这些都曾是现金贷玩家预期中复制中国经验的试验田。
为什么是这些地方，庄飞作出了进一步解释。“展业思路大致是类似的。在进入一个新市场钱，团队会将这个国家的基本情况先捋一下，包括人口数量和结构、互联网接受程度、金融覆盖度等，要充分评估当地市场对现金贷的接受程度和使用率、偿还能力。因此会有很多国家备选，而被列入备选范畴的国家，通常具备经济相对欠发达、金融投资热度较低等特征。”庄飞指出。
而与在国内一样，海外现金贷玩家同样鱼龙混杂。庄飞表示：“海外的现金贷模式，是典型的中国打法。有牌照的玩家展业更注重合规，稳步向前，也有一些以赚快钱为策略的公司，粗略评估当地情况后就会派遣团队迅速上线贷款系统，跑得通就跑，跑不通就换。这类机构由近及远，不停地在寻找新地方。”
掘金
现金贷在海外“卷”起来了
复制中国经验，现金贷在海外依旧是赚钱的好生意。
在金融科技行业从业者常斌（化名）看来，现金贷出海“掘金”，东南亚能走通的地方就是印尼。从最初中国现金贷团队落地到如今，这一国家也在历经了野蛮生长后逐渐建立相对完善的展业机制。周边其他国家也有团队在做，但是规模没有印尼大。
2023年5月末，蚂蚁集团原国际业务CRO顾鸣回归信也科技的消息引发热议。经北京商报记者证实，顾鸣已正式出任信也科技印尼业务CEO，直接向集团CEO李铁铮汇报，现有印尼市场、产品、运营、资金、风险和印尼本地团队等则汇报给顾鸣。对于顾鸣回归后的重点，据接近信也科技人士透露，顾鸣将会重点深入布局印尼业务，强化公司印尼本地化管理能力，开拓科技型创新业务，并且不排除有进行子公司独立资本运作的可能。
信也科技于2019年开始布局国际化业务，其中印尼市场贡献了大部分江山。当前，信也科技在印尼的整体交易规模可以排到市场前三名。根据信也科技2023年一季度财报，报告期内国际业务收入为4.47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65.9%，占当季公司总收入的14.7%。在印尼业务中，由当地金融机构融资的交易额占比已从2021年同期的10%上升至2022年四季度的63%。
同样在印尼的，还有Easycash（洋钱罐）、嘉银金科、WeLab（汇立集团）等。从印尼出发，洋钱罐也将业务延伸至印度、巴西、墨西哥等不同国家，嘉银金科则开始探索非洲市场。北京商报记者从知情人士处了解到，嘉银金科在印尼已经停用了Soluskita平台，且在2022年底更换了持牌的新平台。
在2023年一季度财报中，嘉银金科还提到，通过增加对印尼地区的投入，继续在当地市场探索业务契机；尼日利亚地区业务的放款规模和收入水平均有大幅提升，已经具备一定规模，并为公司未来在非洲市场进一步拓展目标夯实基础。
在摸索前进的过程中，赶上中国现金贷出海潮的机构，也有部分业务折戟。洋钱罐在印度和巴西当前仅保留了运营主体存续，未有实际业务开展。对于这一情况出现的原因，洋钱罐方面向北京商报记者解释称，公司早前进行巴西市场时，巴西本地对于互联网借贷的接受程度尚浅，在综合评判后公司将重心转移至了其他地区。印度则是双边政治关系所致。
对于当前中国现金贷在海外的展业情况，常斌感叹称：“中国人实在是太‘卷’了，国内同行在海外也互相盯着，海外业务在市场渗透方面也有压力。”
北京商报记者了解到，以印尼市场为例，当前印尼借贷行业主要分为三类业态，其中第一类主要是现金贷，中国玩家占比超过80%，头部机构包括信也科技、Rupiah Cepat（摩比神奇）、Kredit Pintar（Advance.AI）、Adapundi（印闪）、Uangme（猎豹）、洋钱罐等，此外还有部分具备国内背景但只在海外展业的机构。这类主体受到印尼监管限制，需要获得牌照方可展业。
另外两类则是更具备印尼本土特色的供应链金融和穆斯林金融。其中，供应链金融面向当地中小企业提供金融服务，线下依赖程度高、利润空间小；穆斯林金融面向穆斯林人口展业，属于为宗教服务的固定金融形态。这两类业态的参与主体均主要以印尼本土企业为主，少有中国企业参与其中。
李郁（化名）是一家金融科技公司海外用户增长业务的负责人，在过去几年间，他是公司开拓新业务板块的“先锋”。在李郁看来，国内同行在海外开展现金贷业务，其主要压力来自于获客竞争以及贷后表现两部分。当参与者集中涌入某个地区时，会导致获客成本走高。一旦遇到行业或者政策变化，部分参与者抽身离场，短期内会对贷后管理形成冲击。
“现金贷是一个细分行业，借款用户多头、共债情况比较常见，牵一发而动全身，对彼此都会有影响。”李郁补充道。
展业
倒逼当地完善监管体系
中国现金贷玩家的到来，也在倒逼当地金融监管部门完善监管体系。
综合多位受访者提供的信息，走出国门的现金贷展业模式与国内大同小异。借款用户通过线上渠道申请贷款，小额、短期、高频、无场景等成为主要特征。在印尼，日利率最高不超过0.4%，由此计算印尼单笔借款年化利率达到146%；在菲律宾，当地监管要求日利率最高不超过3.6%……
这一贷款利率水平，远远超过了国内的监管红线要求。另在贷款期限方面，海外国家现金贷产品多为一个月的短期放款，部分产品最长可以做到三个月，授信额度多集中在人民币1000-2000元间。
“放款额度和周期，这些都是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系统计算后的结果。现金贷是线上业务，在做授信评估时需要大量数据支撑，不同国家在数据源和数据的完整度等方面会有差异。例如印尼居民会有独立的身份证，但现金贷机构获取用户数据受到非常严格的管控。菲律宾居民身份验证方式便有十余种。不过，发展到现在，这些解决方案已经很成熟了。”庄飞解释道。
在不同国家的流转中，李郁清楚地感知到了这种差异。李郁在采访中提到，早期在菲律宾，公司向借款用户提供了包括驾照、社保卡、纳税信息等多种身份验证信息，但仍然不能覆盖全部；在墨西哥，由于尚未有完善的借贷业务监管体系，公司只能通过横向对比其他国家的利率与借款周期，以确保业务的可持续性。
一直以来，现金贷发展饱受争议，合规化的路上也有玩家躲避监管审核，披上不同的马甲刀尖舔血。在落地海外后，同样带去了高利率、暴力催收等负面新闻。李郁坦言，海外现金贷的发展基于真实存在市场需求，当地金融监管部门也正在完善监管体系。
例如，印尼持续对申请牌照的现金贷机构提出新的补充限定条件，设置明确的利率上限和催收准入要求，只有通过监管考核的人群才能持证上岗开展催收工作；菲律宾开始推行身份识别系统法，逐步向国民发放个人身份证；墨西哥也在逐步完善现金贷领域的法规建设，监管趋严……
在李郁看来，海外国家金融监管体系的完善与企业而言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企业展业有了更明确的标准，在授信、失信惩戒方面有了保障。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企业可能随时面临监管环境的变化，灰色空间暴露在阳光下，盈利空间也被挤压。
此外，谈及海外展业的难点，庄飞和李郁在采访中均提到了市场环境，想要赚快钱的公司打一枪就跑，也扰乱了市场的正常秩序。“不仅如此，对于想要长线经营的平台来说，我们肯定是希望能尽快和监管步调保持一致，但现金贷平台落地的国家，往往受制于经济发展等情况，完善监管体系建设进度较慢。”李郁指出。
常斌则补充，这类国家还有可能面临大的政治、经济变化，例如尼日利亚此前更换了总统，也更换了新的货币，整个经济市场都乱了。这对于在当地展业的平台而言，都是不利因素。
易观分析金融行业高级咨询顾问苏筱芮表示，2017年中国现金贷机构出海身处尚未成熟的市场环境，有拓展业务的机遇，也面临着风险及挑战，而随着海外金融监管体系的搭建，野蛮生长时期的套利逐步消失，熟悉当地市场并跻身头部的现金贷机构，可以在框架下取得更为稳定的监管预期，从而获得更加长足的发展。
渗透
核心风控转海外
从最初选择出海到如今，国内外现金贷的发展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展业机构也在摸索业务本地化路径。
庄飞告诉北京商报记者，在现金贷的本土化进程中，最初大部分中国公司都将风控核心部门放在国内，由国内团队承担系统搭建、风险分析等操作。海外团队则主要是审核、催收以及客服等职能部门。
“发展到现在，海外监管部门开始要求知识转移。印尼监管部门已有强制要求，要求在当地组建数据或风险团队，能够带过去有用的知识，而不仅仅知识简单的工人招聘。”庄飞表示。
基于这一要求，在印尼展业的机构也在进行业务的调整。据洋钱罐方面介绍，当前公司风控团队20%的员工是在印尼本地，由当地直接提供业务支持。未来公司长期发展方向也希望能将这部分100%赋能给当地，实现本地业务的闭环。信也科技方面则指出，公司积极在印尼培育本地化人才战略，目的便是更好地将当地文化融入前端服务。
海外市场环境发生变化的同时，出海的机构们也在丰富产品设置，除了注重牌照获取外，也有玩家参与到支付、场景建设以及数字银行中，深耕型机构布局更大的金融生态，成为长期的大趋势。其中，WeLab在2022年9月和Astra正式完成对雅加达服务银行（BJJ）的收购，并已获得OJK批准。WeLab方面表示，BJJ预计将于2023年下半年转型为数字银行。
厚雪研究首席研究员于百程分析指出，全球的不同地区，数字金融的发展阶段和成熟度并不相同。相比东南亚等国家，中国移动互联网发展更早、市场更大，在数字信贷为代表的数字金融层面更为领先。在国内市场监管不断规范、市场从高速发展走向稳定之后，一些数字信贷服务方开始向东南亚等海外市场拓展，将技术能力和业务模式向外输出，以寻求更大的市场发展空间，也有益于推动当地金融和经济的发展。
对于公司下一阶段的发展，嘉银金科表示，未来在尼日利亚市场进一步开展多元化获客模式，减少对单一获客渠道依赖，持续优化获客效率，专注于提高业务的盈利能力、创新合作模式、加速产品研发和在当地市场的渗透。洋钱罐方面则提到，将在长期发展、稳步发展的理念上，开拓新的海外业务板块。
于百程认为，跟国内市场类似，国外的数字信贷发展也会经历从野蛮增长，到监管政策明确，再到市场规范发展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国内机构进入海外市场会有一定的先发优势和技术优势，但国内机构拓展海外市场，也要注重与当地监管和市场环境的融合，以免出现水土不服或合规问题。在业务构建和展业上，遵守当地监管规范，采用与当地金融机构、场景方联合的方式，能够实现资金、技术和场景各方优势的互补和利益共赢，也利于在当地的长期发展。
北京商报记者 廖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