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彭孝秋 编辑 | 乔芊
绝望的多头：“我的房子首付没了”
短短4小时内，晓坤就在一支股票上亏掉了50万元。这支股票名叫跟谁学，一家股价飞涨的在线教育公司。瑞幸事件后，许多人坚信它会是下一个瑞幸。
严格来说，晓坤不属于坚定的做多派，或者做空派。看到跟谁学股价一天一个价位往上涨，晓坤忍不住想去参与一波。当他出手买入的那一天，正好是跟谁学见顶的那一天，综合买入价117美金，耗资20万美元。
“买入之前，我还仔细从技术面分析了股价走势，很确定后才下定决心。因为相比自己重仓的好未来，跟谁学实在是贵了太多。在那晚买入后，股价确实一直是猛涨，142美金见顶那一瞬间就是4万美金的利润啊。就1个小时，还有比这个更能赚快钱的机会吗？”
跟谁学一晚上能涨10美金，于是晓坤相信跟谁学身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北京时间8月7日21点30分开盘时，跟谁学继续之前只涨不跌的趋势，更是直接在22点45分时串到了每股141.77美元的历史新高。此时，跟谁学市值超330亿美元，比新东方高整整100亿美元。
就在市场所有投资者期待下一个新高瞬间，知名做空机构香橼于10点45分发布了一个推特，大致内容为：我的孩子们喜欢抖音，拥有阿里股票，但跟谁学是证券欺诈。所以建立空头仓位做空不容易，维持财务欺诈也不容易。
对此，跟谁学创始人陈向东对36氪回应了四个字：真有意思。类似这样的做空，跟谁学已经经历了12次。谁也没想到那个推特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
跟谁学股价开始下跌。作为一个全职散户，这是晓坤第一次目睹高价股瞬间暴跌24%的场景。
“跌到130美金时，我利润还很厚，没有操作。感觉后面还能反弹回去，结果就是跌到100美金，还没反应过来，账户就巨亏。整个过程，我都是懵的，一方面是不知道到底会跌到多少，笃定‘拉总’会出来护盘，不甘心就这么割肉离场；另一方面是幻想，多头一定会杀回来，不可能看着空头这么收割。事实上，救世主没有出来，自己成为了那个接盘侠。”
等跟谁学股价稳定了，晓坤才敢躺下，这会已经是凌晨2点了。别人不知道的是，这笔钱是他房子首付钱，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父母，另一部分来自于女朋友对方家里。本想多赚点快钱，结果套在里面了。可即使这样，晓坤还坚定认为能回本。
遗憾的是，自8月7日暴跌事件后，跟谁学股价再也没有117美金。就连90美金都没有守住，暴跌后的第一天再度重挫9.8%，至今已跌掉35%。
同样因为看涨跟谁学被伤害的还有艾依。
艾依是跟谁学2015年的前早期员工，拿到了几十万的期权（行权时间为四年），后来因为跟谁学快要倒闭发不出工资而离开。
最近关注跟谁学是因为身边的教育朋友都在讨论这家公司，尤其前同事在20美金时推荐过，但艾依并没有买。大概到了50美金的时候，又劝了艾依一次，她还是没有买。等她想买的时候已经破了100美金。
最终，艾依花了小50万尝试买入。自从买入后，艾依睡觉前都会扫一眼大盘。在跟谁学见顶的那晚，艾依正在批改学生的作业。突然收到‘您的自选股跟谁学大跌7%’消息弹窗，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作业打开券商app。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煎熬的。我买入价格已经很高，就怕挂了旗杆，股价这么跌下去，再也回不去了怎么办？脑子里也总冒出一个想法是，现在是暑期转化高峰期，马上披露的业绩肯定不差。但是，这些信仰在大跌恐慌的时候还是不管用。现在复盘才跌到99美金，但那时候一直跌，美股没有下跌限制，可能一夜就回到解放前，想想都可怕。”
买跟谁学真就像赌博。不仅教育头部企业的投资人琢磨不透打法，即使艾依在行业呆了近10年也没办法完全研究透。据他所知，跟谁学主讲老师是持股的，自己认识的朋友股权已经能在北京买好几套房。
艾依因看多而亏损，凯通却因看多而盈利超10万美金，回报达40倍。
凯通第一次买入跟谁学是在7月31日之前，也是跟谁学最近唯一一次横盘之时。买入后就遇到单边拉升行情，多冲对决那晚，凯通有预感，一旦开始出现高位放量就一定要跑路卖出，这是亏钱亏出来的教训。
当晚11点05分，凯通就感觉要大跌了，更害怕出不了货，所以在跌到130美金就挂最低价出了。他一直有看行情的习惯，那晚更不可能不看全程。“连续大涨，谁敢不看，万一判断错了呢。”
这背后的逻辑在于，如果当晚在突破142美金后，股价如果还能继续涨，就不会在之后的1个多小时始终徘徊在130美金上下，这种情况说明基本不会再涨了。他的成本为2500美金，买了8月21日到期的看涨期权。历时9个交易日，100美金以上的每个价位期权他全部都买了，可谓血赚。
“非常感谢空头们的鲜血啊，一下跨越了一个阶层。对于我来说，当时就两个想法：一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全输了也无所谓。因为买期权就相当于澳门去赌，不能当作投资，没有输完的觉悟就不要买了。另外还是运气，没啥技术含量。我也都没想到一买就大涨，一卖就大跌。当所有人都觉得它作假，那还能是假吗？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当过于一致性意见的时候，就应当警惕。”
无尽等待的空头：“加入做空队伍以来天天失眠”
自5月份开始加入跟谁学做空大军以来，甄无畏就没有睡几个安稳觉，最近更是天天失眠。她不敢睡，因为不知道‘拉总’什么时候就会把股价拉上去。
这些担心的背后是，跟谁学股价最近三个月暴涨了超5倍，每股直接从27美金涨到142美金。仅仅在7月，像她一样的空头们就亏损了9亿美金，今年更是损失了近30亿美金，几乎是做空阿里巴巴损失的两倍。
简单来说，做空的意思就是你认为这家公司未来会因为各种问题而股价下跌，便从券商手里借入股票高位卖出，等股价真正下跌时再买入还给券商，中间的差价就是利润。还有一种做空是买入看跌期权（put），也就是提前买入约定时间约定价格的期权，到期时再选择行使自己的卖出权利。
一旦做空的股票一直上涨，空头就会陷入巨亏。
8月7日前一路暴涨的跟谁学股价简直就是甄无畏的噩梦。她每天收到最多的短信内容是补充保证金。按照券商规定，卖空保证金率是50%，一旦账户保证金不够，券商账户就会提示【危险】、【非常危险】状态，如果仍然没有主动卖出或者追加资金进入，券商就会强制卖出（也叫强制平仓）。
甄无畏只好继续“充值”。“很多朋友都问我，为什么不及时止损？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每次几万美金几万美金追加，都是真金白银啊，但每次操作中，我就忍不住，很坚定要做空。爆雷的那一天可能迟到，但绝对会到。暴富和血亏就在一瞬间，这个诱惑太让我心动了，越大就越坚定。”
终于，甄无畏没等到爆雷，却等到同样值得开心的，暴跌。
跟谁学股价见顶暴跌时，甄无畏正在给几个月大的孩子弄奶粉。平时在家无事，她就自己琢磨炒炒股，美股账户也是刚开通不久，感觉做空挺好玩的，想试试。“选跟谁学是受了瑞幸的影响，感觉跟谁学就是下一个瑞幸，有了前车之鉴胆子也就更大了。此外，我简单调研了几个上培训班的家长朋友们，确实觉得有问题，步子也就更大了。”
人性终究是贪婪的，面对股市尤其。对于甄无畏来说，暴跌开始也就意味着之前的做空逐渐回血，从最高亏损400%收窄至290%。但甄无畏并没有及时止损，而是继续购买月底要到期的看跌期权。她认为，机会或许就来了。
购买操作完毕后，甄无畏才去给一旁已经哇哇大哭的孩子喂奶。但眼睛始终没离开股票，因为跟谁学股价止不住跌势，从140美金滑到130美金，再到100美金，最后到99美金。后来才知道，当晚换手率超过了40%（换手率越高，说明投资者买卖对外流通股的行为越频繁，市场热度就越高），成交额达30亿美金。
到目前为止，甄无畏的账户亏损还在200%，多次追加的本金有13万。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本，但是盯盘已经成为每晚最重要也是最放不下的工作。“只是因为陷得有点深，一直舍不得止损，也不甘心就这样割肉。当晚赚钱的刺激永远还记忆犹新，不仅最高回报有几倍，关键整个过程都很紧张，手都有点抖！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家人沟通.......”
和甄无畏一样看空的还有陈诚，不同的是，陈诚在跟谁学股价达到历史最高142美金那一瞬间进行了卖出，并盈利24%。他是一家成都公司创始人，行情好时加入做空队伍，一旦行情平淡了，就做一些长线。
跟谁学股价还在100美元的时候，陈诚开始做空。120美元、130美元、140美元分别进行了加仓，路径包括正股-期权-正股。总投入资金有3万美金，计划分10次加仓，但最后只用了9000美元，利润超过1万美金。
对于做空的理由，陈诚认为跟谁学只值60美元，估值太高。在见顶的那一晚，陈诚分析了资金进出情况，发现CCI、RSI，包括macd、boll这些衡量指标都见了顶。他的判断是，如果跟谁学股价后面还有暴涨，不能着急重新做空或者加大资金做空。
“那一晚之所以能精准跑出来，是因为在瑞幸上吃过亏。当时在微信群里看到很多人发了有1000多万的超远期put，结果第二周就暴跌80%，这笔期权预估利润2亿美元。看上去瑞幸股东很惨，实际上亏钱的是中国散户和大部分华尔街不懂中国公司套路的资本。我在瑞幸那单只赚了10%就跑了，没有吃到最后一波大红利。”陈诚回忆了当时的策略。
不过，对于跟谁学，连价值投资大佬段永平都开始站出来表示不要做空。他的原文是：我有个邻居（没那么熟），是专门做做空生意的（我搞不懂怎么做），前段时间突然问我是否知道这家公司，因为好几个做空公司在做空这家公司，认为这家公司做假账，理由是他们的成长太快了。我真的让我们教育电子的同事去了解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成长在这个环境下看不出任何明显不符合逻辑的地方。于是我告诫邻居，中国很大，这点营业额的成长比例其实不是不可能的。那时候股价好像是30-40之间。前两三个礼拜打球又碰到邻居，问起他是否还空着呢？他说是的，他们的成长太不可思议了，肯定是做假账。我看了一眼股价，那天大概80左右。我完全不了解跟谁学这家公司，这里我想说的是：最好别做空！这个世界有很多你不懂的事情，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还有蠢蠢欲动的新投资者，或投机，或看好。正是对于跟谁学看法的分歧才造就了暴涨暴跌。本应早早公布的半年报时间没有下文，空头们更加有信心做空。在多个电话和邮件催送后，跟谁学最终把财报时间定在了9月2日，新一场多空对决正在上演。
对于确定性不那么强的股票，散户保命的准则之一仍然是避开，因为不知道雷什么时候爆。一点风吹草动，股价可能都会出现大跌。在多空对决的那一晚之后，爱奇艺被SEC调查消息一发布，跟谁学跟着暴跌，跌幅超过10%，再次给所有的投资者爆击。
跟谁学里面的资金割完空头，割多头，进场的韭菜生生不息。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甄无畏、艾依、陈诚、凯通、晓坤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