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市场学会理事
经济学教授
张锐
图虫创意 图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5月份国内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1.3%,不仅创出去年10月以来的新高,而且出现连续五个月同比涨幅回升的态势。与此同时,5月份工业品出厂价格(PPI)同比上涨9.0%,创出2008年10月以来的新高。国内物价总体上行的压力由此可见一斑。
解剖具体数据可以发现,自年初以来,CPI与PPI一直保持着“剪刀差”格局。环比看,5月份CPI下降0.2%,PPI上涨1.6%;同比看,PPI的月度涨幅比CPI高出了8.3个百分点,表明二者“剪刀差”还在继续扩大。鉴于1-5月CPI同比涨幅仅为0.4%,而PPI则高达4.4%,“剪刀差”的存在与持续说明今年以来CPI的上涨速度始终弱于PPI的上涨速度,也表明CPI的自身价格推动因素(消费品与服务)并不十分强烈,而与此同时PPI所起到的作用可能更为显著。
的确,CPI与PPI分别显示着消费与生产领域物品与服务的价格变动,但二者显然不是处于绝缘状态。一方面,PPI中的生产资料变动必然带动CPI中任何一个权重因子的变化,比如作为生产资料的原油价格上涨就会直接增加CPI中猪肉、蔬菜等食品的运输成本;另一方面,PPI中的消费资料内容也与CPI的因子构成多有交集和重叠,比如食品、衣着、一般日用品和耐用消费品等都是CPI中的重要因子。由此可以看出,PPI既可以在生产资料端通过上下游产业链对CPI进行价格传导,也可以在消费资料环节通过消费品价格的变化直接引起CPI的变化,并且后者的影响路径更短,时效更快。
在目前国内PPI统计的一揽子工业品中,生产资料占比75%,生活资料占比25%,同时CPI统计的一揽子消费品和服务中,食品占比30%,工业消费品占比30%,服务占比40%,因此,无论从产业上下游关联因素还是从重叠因素看,今年的PPI对CPI的传导结果都是客观存在的。以5月份为例,拿掉降幅为23.8%的猪肉价格,在原油等大宗商品上涨行情的带动下,当月食品价格的涨幅其实已经相当可观。另外,由于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中的有色金属材料、黑色金属材料与化工原料类价格出现全线大幅上涨,5月份,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和笔记本电脑等工业消费品价格均出现了0.3%—1.2%的不同上涨。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引起PPI上涨从而触发CPI上涨的成本推动型通胀初见端倪。
动态地看,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依然存在继续上行的动能。一方面,主要经济体的宽松货币政策短期内不会退出,并且许多国家的财政政策积极跟进,对于原材料、材料以及初级产品形成了不小需求,大宗商品价格由此获得了流动性供给与市场需求的双重加持;另一方面,疫苗被不断地投向市场,接种人群与免疫人群越来越多,全球疫情总体会不断趋向好转,宏观经济可能比预想的时间更早恢复,从而进一步对大宗商品价格的上涨构成阶段性基础支持;值得注意的是,疫情之下各国经济的复苏步伐其实存在明显的落差,其中发达国家经济复苏的节奏要快于发展中国家,而在当前的全球产业链分工中,发达国家多属于消费国,发展中国家多属于资源国和生产国,这样,经济复苏的非均衡性其实代表全球消费比生产恢复得更好更早,供给端的相对不足也会对大宗商品价格形成推升之力。以上多种因素的联动很难让PPI不作出同步反映。
对于中国来说,受制于部分自然资源禀赋稀缺、部分产业行业集中度相对较低等因素影响,加之我国对原油、铁矿石等大宗商品定价权的掌控程度较低,海外大宗商品的涨跌对国内PPI必会形成一定程度的影响,而且受到全球资本市场一体化、经济市场一体化、期货市场价值发现功能等因素的作用,国内大宗商品与海外大宗商品同步性较强、联动性较高,反映在PPI指标的变动也具有即时性。因此,伴随着全球大宗商品很大概率的续升,加之国内经济持续复苏形成的需求共振,PPI接下来还会继续攀升,其CPI的传导预期也会随之增强。
不过,PPI最终能否有力地传导了CPI并推升CPI的同比读数却是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其中包括大宗商品上涨周期的长短以及由此决定的PPI上升的持久性、大宗商品上涨的力度以及由此导致的PPI升势的强弱、大宗商品上涨的结构状况以及由此形成的对PPI的整体推力,还有就是市场对大宗商品上涨的预期等。一般而言,大宗商品上升的周期越长和升幅越大,都必然强化人们对其后市继续升涨的预期,从而令PPI对CPI的传导更及时与更迅猛。
但是,无论基于静态情况还是跟踪动态因子分析,PPI在国内朝着CPI超大力度传导的可能都很小。从国外环境看,本轮大宗商品上涨除了表现为流动性充足的行情与经济复苏的需求行情外,也受到不少突发以及疫情长尾效应的影响,而这些影响因素也只是临时性扰动,更长期的影响力在于,随着疫苗专利的豁免以及对发展中国家覆盖力度的增强,相关资源出口国的资源供给会得到有效修复与改善,从而一定程度上动摇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的持续性基础。
更长远地看,美国、欧盟、中国等主要经济体基于气候承诺而大力度推行的“净零排放”以及“碳中和”目标政策,都会在需求端对大宗商品形成抑制,进而削减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的未来预期。不仅如此,当前大宗商品上涨态势呈结构性而非整体性,除了有石油和黑色金属等组成的生产资料价格涨势明显外,生活资料价格涨势相对疲弱,特别是农产品期货的上涨态势还非常温和,由此决定了大宗商品对PPI的集合推力并不强大。另外需要强调的是,美元也并不具备长期贬值的基础,使得以其定价的大宗商品也可能被绑定在相应的价格浮动范围之内。
PPI对CPI的传导能量在国外大宗商品价格端被部分溶解与稀释的同时,国内也并没有相应的顺畅传导通道与牵引力量,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需求端还不足以产生策应PPI变化的基础性动能。一般来说,PPI传导至CPI,离不开居民消费的牵线搭桥,但目前来看,国内经济复苏的供给端好于需求端,整体消费还未复苏到疫前水平,同时因居民收入增速相对较缓,支持消费加速扩张的势能也不充分。也正是如此,我们看到5月份的衣着、耐用消费品价格的涨幅均非常有限,有的还出现下降,表明PPI的上涨并没有在需求端形成共振。不仅如此,目前国内消费类商品在供给端总体呈现过剩状态,市场竞争激烈,终端产品的涨价会倍加慎重,由此决定企业很难将因上游原材料上涨的全部成本完全转嫁给终端消费者,CPI即便出现上升也是幅度有限。
还有一点特别要强调的是,历史经验表明,只有在CPI与PPI保持同步状态下,后者对前者的传导才能更大概率成功,但作为CPI同比最重要分项,猪肉的价格作用已经让国内CPI(ConsumerPriceIndex,消费者价格指数)几乎可以用另一个CPI(ChinaPorkIndex,中国猪肉指数)来形容。数据显示,去年底全国生猪存栏量恢复到了4.01亿头,比国内刚暴发非洲猪瘟疫情时的存栏规模多出22%,而高存栏下猪肉价格已经开启下行周期。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从今年年初的每公斤45元跌至目前的每公斤24元左右,年内猪肉价格已被完全腰斩,并且零售端猪肉价格连续19个月下降后还存下行空间。在猪肉价格萎靡不振的情况下,国内CPI也很难有过头表现,进而使得CPI与PPI的走势错位,后者向前者的传导也近乎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