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刘元春。
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中国社科院全球宏观经济研究室主任张斌。
资料图片/受访者供图
中国经济正从疫情的冲击之中缓慢复苏。国家统计局近日发布的5月宏观数据显示,生产和需求不断改善,消费需求延续回暖趋势。与此同时,制造业和消费的复苏仍缓慢,就业压力犹存,物价持续回落。如何看待下半年中国经济的恢复情况,面临的挑战主要有哪些,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如何更积极有为、精准有效,如何看待下半年全球经济形势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在下半年乃至更长一段时间内中国经济的韧性和潜力在哪里?
在2020年下半年开始的节点,新京报就这五个公众关注的焦点问题采访了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刘元春、中国社科院全球宏观经济研究室主任张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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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可以恢复到疫情前的增长水平吗?
刘元春 今年增速可以达到2.9%
在超大规模疫情的冲击之下,上半年经济的反弹为下半年经济的全面复苏奠定了很好的基础。根据中国管控疫情的水平以及出台的宏观经济政策,我们预测四季度中国经济可以实现6%的增长速度,也就是说,中国经济在今年年底基本上可以恢复到疫情前经济的增长水平。从全年看,我们预测,今年中国经济增速可以实现2.9%的增长。
我们对中国经济持这一乐观的预测是没有把极端的情况考虑进去,而是基于两个方面的假设:一是目前全球疫情常态化的发展趋势,在这一趋势下,我们假设全球疫情的拐点在二季度末、三季度初出现,同时第二次大规模疫情没有再暴发。二是下半年,在疫情管控和治理方面的国际合作进一步深化。
各个团队做宏观分析的时候,会对下半年疫情发展做出不同的假定。我们认为,一些极端的情况确实会有一些苗头,但是中国经济在年底恢复到疫情前的状态和水平问题不大。
张斌 经济增长年内很难恢复到疫情前水平
中国经济正在恢复中,但是距离恢复到疫情前的正常或者合理状态仍有很大的距离,当前中国经济增速距离中国经济潜在增速仍有比较大距离。如果没有全国性的疫情再次暴发,中国经济的恢复还会持续。但是在今年年内中国经济还是很难恢复到疫情前的经济增长水平或者状态。粗略估算,今年全年中国经济能够实现2%到3%的增速已经是比较不错的表现了。做出这个判断,主要基于两方面的原因。
第一,目前有些行业、部门仍受疫情影响。比如,受居民担忧情绪影响,接触型、聚集型消费复苏较慢,制约了住宿餐饮业、文化体育娱乐业等相关服务业的恢复。
第二,中国经济不可能一下子从疫情的冲击之后就能恢复到正常状态。疫情冲击之下,企业部门的资产负债表出现了明显的问题。今年一二季度新增贷款的大幅增长也反映了企业债务的增长,但是企业的收入增长乏力。疫情对企业带来的影响不是一下子就消失了,企业负债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积累利润,才能慢慢地修复资产负债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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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年中国经济面临的挑战主要有哪些?
张斌 实现就业目标面临压力
我最担心的仍然是疫情和应对政策的不确定性。从中国经济的角度,如果疫情再暴发,我们有没有比过去更好应对政策,以平衡好疫情冲击和经济发展?
此外,就业目标的实现仍面临一定的挑战和压力。新增就业900万人、调查失业率6%左右这一就业目标,本身并不高,但是完成起来仍然有一定的难度。上半年物价持续回落,如果按照当前物价的走势,今年的名义GDP不会比实际GDP高出太多,预计名义GDP增速在1%到2%之间——这么低的名义GDP创造出的就业机会是很有限的。如果要实现新增900万的就业岗位的目标,需要名义GDP至少达到2%至3%。
即使实现了今年的就业目标,并不意味劳动力市场的问题就没有了。从过去均值来看,我们合意的调查失业率均值应该在5%左右。另外,目前城镇调查失业率对农民工的覆盖面不完整,这部分人群的就业状况很难划定,有的即使就业也可能是不充分的就业。
刘元春 疫情是最大不确定因素
当然,当前中国经济仍然面临很大的下行压力和很多不确定性。首先,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依然是疫情。疫情带来的一系列超预期的变化导致全球疫情的拐点一再后延,这也导致世界经济的底部继续下探。我们原本预测二季度末,世界经济就会走到底部,但现在看世界经济到三季度时仍会进一步下探,中国经济外部环境会继续发生更大的变化。
其次,要警惕企业二次停工的风险。在行政性复工复产之后,能否快速实现有效需求的扩张是当前面临的一大问题。因为只有有效需求的扩张,内需才能够得以快速地提升,进而保证复工复产的产能供给不会被中断,否则就会导致企业的二次停工停产。
第三,常态化的政策工具能否同时实现救助企业的两个目标?对于微观主体企业的救助有两个目标:一个是使企业能够运营下去;一个是帮助企业获得充分的订单。要想实现救助企业的这两个目标,需要多种政策协调配合,包括要落实目前出台的一系列的直达的救助政策工具,以及要在当前的经济形势下,在恢复和提振国内需求为主体的经济循环上下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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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下半年如何发力?
刘元春 财政政策应以救助民生等问题为导向
如何有效落实财政政策,使得财政政策更加积极有为?首先,积极财政政策的着力点应该以救助民生、解决有效需求不足问题为导向,而不是从简单的供给侧作为救助导向。要通过改革进一步构建社会安全网和制度性的民生救助体系,这就要求我们财政的着力点和过去相比有所变化和调整。
其次,积极财政不仅意味着要“加力”,而且要“提效”,这就要求提升基层使用财政资金的能力。按照“两会”的安排,1万亿特别国债和1万亿赤字资金能够直接下沉到地方。一方面,可以和货币政策相配合,使用一些直达基层的政策工具“提效”,实现保基层、保企业等目标。另一方面,基层市县对资金有较强的测算和管控能力,才能使得财政政策真正实现积极有为。
第三,货币政策要积极配合财政政策。如果货币政策不在数量、价格上配合,财政政策的实施效率就会大打折扣。下半年,为了配合积极财政政策的实施和各类大项目开工,货币政策会按照政府工作报告和国务院常务会议的布局,进行数量和价格上的进一步灵活适度调整。
张斌 货币政策应继续偏宽松
无论是货币政策还是财政政策,下半年总的宏观经济政策方向都应该继续保持相对宽松。
当前中国经济正在缓慢恢复中,但从物价、就业、经济增长水平等宏观经济指标的表现看,货币政策还远没有到收紧的时候。目前企业的资产负债表不乐观,当前很重要的一个事情是要给企业降低成本,低利率是很重要的保障。偏宽松的货币政策可以提振总需求,改善企业盈利状况。而从消费的角度看,目前随着前期被压抑的部分消费有所释放,如果企业一直不景气,居民收入会受到影响,会进而影响到消费的表现。实行宽松的货币政策,拉动总需求,从而改善企业盈利状况、增加居民收入,进而有助于保障居民的消费水平。
财政政策方面,下半年财政政策变化的余地不大。积极的财政政策重要的着力点应是提高财政资金的使用效率,这其中,基建投资要跟着人和产业走。此外,减少产业政策的扭曲,以及财政支出要覆盖到最需要保障的农民工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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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全球经济形势对中国经济的影响?
张斌 海外经济指标反弹利好中国出口
海外经济最差的是4月份,5月份以后各项经济指标开始反弹,如果没有第二波大的疫情冲击,反弹还会持续下去,这对中国的出口是个好消息。还有其他的一些好消息,中国一季度因为疫情影响出口大幅下降,接下来会有一些回补的需求。中国在防疫物资、远距离社交的电子商品等方面具有很强的国际竞争力,疫情期间对这些商品需求大增。
这些都是出口的好消息,但总体来看还是不乐观。因为海外总需求增长即便恢复一些,整体力度还是偏弱,与正常状态有明显的距离,这其中尤其是投资品的需求受影响会更明显一些。此外,海外一些国家国内政治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增加,这种不稳定因素的影响也会外溢——无论是国与国之间的双边合作关系,还是多边合作关系都在恶化,全球进入更加动荡的时期。
刘元春 下半年国际资本涌入中国是大概率事件
从贸易出口看,由于全球疫情仍然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而这种不确定性使得全球贸易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底部,同时考虑到中美摩擦、地缘政治冲突加剧,今年下半年的中国出口仍可能会面临比较被动的情况,压力不小。我们预计中国出口增速在-10%左右。但这个数据不是一个特别悲观的数据,这是因为在世界各国经济因为疫情出现停摆和混乱的过程中,率先控制住疫情的中国经济可以保证向全世界的供给,加上原有市场,下半年中国出口表现可能会比预期好点。
从国际资本流动看,下半年国际资本涌入中国是大概率事件。欧美复工复产的速度比想象中要缓慢很多,但中国经济从3月份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之后就已重启了稳定的供应链条,对全球经济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在这个过程中,全球资本会进行重构,特别是欧美的金融市场会进行相应的调整,下半年随着国际资本涌入中国,今年全年中国的国际收支平衡不但不会下降,反而会逆势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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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的韧性和潜力在哪里?
刘元春 一系列改革为经济复苏提供了弹性基础
中国经济的韧性和潜力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中国这一超级巨大的市场已经形成了比较自洽的供应体系。第二,过去几年实行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中国经济抗击疫情、经济复苏提供了很好的弹性基础。“十八大”以来,一系列的政策改革之下,中国经济从出口型增长模式向内需驱动型模式转变。同时,去杠杆政策之下,梳理了一些经济运行中突出的问题,解决了脱实向虚、中小企业融资等问题,构建了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动能和新机制。我们可以看到,在疫情之下,中国的新经济发展保持稳定。第三,我们还有着制度性的优势。
张斌 消费会是稳定和支撑经济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如果没有第二波大规模疫情暴发,我对消费的表现不悲观。疫情之下居民消费受限,消费增速骤降,居民的支出减少大于收入的下降,居民资产负债表反而得到了改善。在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之后,消费会有所恢复,但消费增速不会太高。长期看,消费会是稳定和支撑中国经济增长最重要的一股力量。这是因为从历史上的表现看,消费相对于投资、出口等变量要稳定很多,会成为稳定和支撑中国经济一个很重要的潜力。
中国经济未来的潜力最重要的是消费扩张和升级,以消费扩张和升级带动产业升级。产业升级不仅是依赖于生产力的改善、技术的进步、效率的提高,同时也离不开需求方的力量支撑。只有需求和生产力的改善、技术的进步、效率的提高等形成良性互动,才能真正带动产业升级,才会有更多的企业去投资、试错,继而带动更多的产业升级。
但目前制约产业升级的一个重要障碍是需求不足。一方面,由于需求不足,制造业产品价格过低、收入和利润空间都很小,没有资金和动力去做研发投入,带动产业的升级。另一方面,大家越来越愿意在教育、医疗、文体、娱乐等方面花钱,以提升生活质量,但这方面的供给存在问题。因此,未来要通过一些政策的调整,使得中国经济的这一潜力释放出来。
新京报记者 侯润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