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赵子坤
编辑 |董雨晴
“今年普遍是在腰斩的基础上,再腰斩。”这是腾讯员工们总结出的2022年年终奖规律。
不论是效益较差、一直在进行人员优化的PCG(平台与内容事业群)、CSIG(云与智慧产业事业群),还是扛起营收大旗的WXG(微信事业群)和IEG(互动娱乐事业群),都陆续出现了年终奖缩水的情况。“跟福利最好的时期比,几乎是打了2-3折。”
不光是腾讯,今年年末,各家互联网公司的年终奖几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打折”,有的部门曝出“全员0年终”,哈啰、去哪儿网等中小厂直接取消年终奖。
除了数额上的普遍缩水,推迟发放年终奖、福利减少、礼盒节省都是司空见惯的情况。
据市界统计,今年多家互联网公司推迟发放年终奖:京东和微博推迟到2月底、网易和小米推迟为3月初、蚂蚁推迟到3月底……
今年,迟迟未到手的年终奖让不少员工感慨:“年终奖要变年中奖了吗?”对他们来说,如果要推迟到5月发,会影响到明年跳槽。
“和年终奖一同缩水的还有我们的信心。”一位员工感慨道。
年包大缩水
百度打响了大厂“取消年终”第一枪。
1月10日,多家媒体证实了,传闻中的百度ACE(智能交通事业部)全员无年终。这个下属于百度IDG(智能驾驶事业群)的部门正在进行人员裁撤。
2022年12月末,李彦宏在全员会上指出降本增效中发现的问题:百度很多新业务都在亏钱,但随着时间推移,大家觉得亏钱是理所应当的。“甚至百度的一些高管也不会去想业务是再过3年能赚钱,还是再过5年能赚钱,还是再过100年也不会赚钱。”
“有营收差的团队不发就算了,但达成目标的团队也不发,是想把整个部门干掉吗?”有百度ACE员工不服,自己辛苦拼搏一年后拿了高绩效,但被“连累”,颗粒无收。
除了光明正大的“砍年终”,还有一些新变化在悄然发生。
快手员工齐瑜告诉市界,往年快手是4月发年终,今年过年前就提前发了,但计算的时间基数不一致。这样的结果是,发得早,但发的少:“比如2022年4月份刚拿了,现在过年再发,到手是按9个月来算,就比较少。”
齐瑜入职半年,自称“没有赶上好时候”,2022年初,一向以高福利著称的快手也取消了免费三餐和下午茶,租房补贴只限工龄三年内的员工领取,而到了年底,新年礼盒缩水严重,有的部门只发了钥匙扣和手办,还有不太实用的水杯和卫衣,“有的组连礼盒都没有”。
对大厂人来说,外界羡慕的丰厚待遇,不只是人均3万的月薪、免费福利和各种补贴,实打实的“纯储蓄”现金,就来源于年底一大笔丰厚的年终奖。在高薪抢人、开拓业务的高速发展期,大厂的“年底双薪”是基准线,没有谈到15-16薪都不算“好包”。除此之外,如果整体业务部门表现良好,6-10个月的年终奖也并不稀奇。也因此,年终奖的收入也被视为是应得薪资的一部分,而非“额外奖励”。
但在当下,互联网公司普遍陷入增长停滞,降本增效的求稳收缩时期,年终奖则是一个新的风向标。
就连曾经被互联网人视为“下一站黄金跳槽地”的跨境电商平台Shopee(虾皮)也年终大缩水:60%B绩效员工都只能拿0.5-1.5倍的年终奖,而往年绩效B能拿3个月年终,B+以上还有少量股票。
“这次不是腰斩也不是骨折,是粉碎性骨折。”一位Shopee员工感叹,B以下绩效0年终,而EE(专家级别)及以上人员,年终强制转股票,四年解禁,本质上都是“变相赶人走”。
按Shopee员工们的说法,今年的行情,是“拿B不如拿C”。因为如是绩效裁员离开,还有N+2补偿,而B绩效的员工最少只有0.5倍月薪的年终奖,入职不满一年还需在此基础上再做折扣。也有员工愤愤不平:“本来跳过来时涨幅就压了,承诺好的能拿15薪。”
而就在2022年年初,流传在应届圈的“互联Offer指南”还是“有虾选虾”。彼时,Shopee因待遇好、下班早、“不卷”而饱受大厂员工们的青睐。但从下半年开始,Shopee也走上了靠裁员来降本增效的熟悉道路。
2022年12月,Shopee母公司、新加坡互联网公司Sea创始人李小冬在一份内部备忘录中称,为应对2023年环境恶化,将冻结大部分员工工资并降低奖金,以提升公司盈利能力。这家游戏、电商巨头今年市值跌去了八成。
年终奖,既是公司一年经营情况的回顾总结,也是对下一年预期的微妙折射。
辉煌的造富美梦
2011年,北京鸟巢,身披红丝绒披风,束了金色腰带的李彦宏站在“马车”上,向众人缓缓驶来。这一年,李彦宏透露百度的内部目标是:2012年将要和谷歌“划洋而治”。彼时,搜索业务仅次谷歌的百度,是全球排名第五、中国排名第一的网站。
这是中国互联网向世界喊出“初心”和“野心”的一年,也开启了一代打工人靠薪资暴富的金黄色美梦。
2012年,百度上地大厦的一场Summer Party中,李彦宏亲自给三个表现超出预期的团队颁出了“百度最高奖”,28名基层员工,分走了3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人均68万元。这刷新了中国公司普通员工所能享受到的最高现金奖励,但也仅是一个黄金时期的开端。也是在这一年,微信用户数突破2亿,腾讯市值大涨7亿,《英雄联盟》项目组一些成员拿到了60个月年终。
两年后,百度再次拿出了历史上最大额度的奖金,以奖励业绩突出的员工:有百度基层员工获50个月工资年终,总金额达百万。“年薪百万”的故事,真实发生了。
自此,年终奖神话,流传在整个蓬勃发展的互联网行业,激励着一批又一批新鲜血液涌入掘金。
2017年7月,《王者荣耀》项目组人均分红140万元,最低分到60万元,最多分到290万元。三个月后,成为现象级全民手游、为腾讯贡献了30亿月流水的《王者荣耀》团队,成员年终奖被传有“100个月工资”,后这一消息虽被官方辟谣,但折射出外界对互联网行业高额年终奖的想象。
100个月工资的年终很快就到来:2018年年末,时任抖音负责人任利锋拿到了100个月薪水,抖音早期员工们也拿到20个月年终。这一年,风口上的“抖快之争”喜闻乐见地卷到了员工福利。这一年的平安夜,快手将公司总部从“宇宙中心五道口”搬到了西二旗,快手直播技术团队则在年会上拿到了500万元的奖励,9人团队,人均近55万元。
2019年,腾讯云完成100亿元营收目标,腾讯云和TEG(腾讯技术工程事业群)团队成员每人获得一部iPhone 11 Pro新款手机奖励,获奖人员超过8000人。也有员工爆料,微信支付团队拿了2个亿的创始人奖,1000余员工,人均奖金20万,而额外的年终奖也是20个月起步。
“短视频第一股”快手,曾在2021年春节上市三日后,向正式员工每人发放100股股票作为“阳光普照奖”。锁定期6个月过后,即可交易、卖出。如按照发行价计算,100股快手股票对应的市值为30300港元(约合人民币2.5万元)。
2021年,巨额年终奖的风水轮转回了游戏:网易《哈利波特·魔法觉醒》项目组的员工年终奖高达888888元, 腾讯《英雄联盟》项目组员工的年终奖虽未达到外界盛传的120万元,但发了双位数分量的月薪,外加公司股票和部门额外奖金。
而当下,就连一向收入颇丰的游戏公司,也过得紧巴巴:今年1月11日,米哈游被爆有108个月薪年终奖,后官方辟谣,还有员工出面反映,实际上年终奖比去年缩水1成-5成不等。三七互娱、心动网络都陆续被爆出年终奖缩水的消息。
过往辉煌不再。互联网红利逐渐消失,巨额年终奖只存在于位于金字塔顶端的某些特定部门或特定岗位。靠年终奖实现一夜暴富的“奇迹”,已成明日黄花。
破灭的神话
“如果说,2021年前,普通PCG员工能拿6-8个月年终,去年就是2-3个月,今年也就1-2个月。”离职腾讯员工杨柏说。
杨柏告诉市界,在2021年前,一般绩效不算太差的员工都能拿到起码四个月工资的年终奖。彼时,腾讯按照绩效打星,1-2星占10%(注:五星为最高),3星比例在60%-80%,内部俗称“三星堆”。
“腾讯不是那么卷,还挺平均主义的,4、5星的员工确实能拿很高,但往年即便拿了个2星,也能拿4个月年终奖。”
杨柏介绍,往年绩效打星,是组长打,总监按照部门分配,一个部门年终奖的奖金池多大,跟部门绩效高度挂钩。因此,在整体绩效池好、营收佳的团队,即便是“三星堆”员工,也能拿6-8个月年终奖。
诸如IEG旗下的光子工作室(出品《和平精英》)这样的“顶流团队”,三星往年是15-20个月,今年也可能要打对折,能拿8-15个月。
此前,杨柏所在团队的领导为了部门凝聚力,可以“少要几个五星,也不要1星”,但从2021年开始就难以“内部操作”了,必须按照强制比例分星,有员工猜测,“打低绩效也方便裁员”。
2021年年底,马化腾和刘炽平就在员工大会上提及“去肥增瘦”,彼时PCG各领导也分别“敲打”底下的员工:大家要降低对年终奖的期待。同时也安抚大家,“大概率就正常末位淘汰,不裁员。”
但事情的发展远超大家设想。2022年4月,PCG开始频繁动刀。据腾讯员工对市界透露,2022年初,部门约有1.9万人,而后只有不足1万人。也是从4月开始,或许为了“减少大家的情绪波动”,在企业微信上,员工已不再能看到各BG的总人数变化。随后,腾讯取消星级,整体绩效打分改为三档:Outstanding(突出)、Good(良好)、Underperform(欠佳),也再发人才评估体系新细则,内部将其解读为:腾讯对晋升调薪更为谨慎了。
除了腾讯外,整个互联网行业都在对人员、薪酬福利体系进行调整,而年终奖也只是其中一个表现。
不少企业员工推测,延迟年终奖的原因无非有二。一是在企业现金流较差时期,缓解巨额支出,节约成本,不少员工可能会在年后自动离职;二是计划在年后、发放年终奖前再缓慢“毕业”一波冗余人力成本。
一般来说,公司不是必须支付年终奖的,年终奖是根据劳动合同约定或规章制度规定,用人单位根据考核结果,自主决定向劳动者发放的一次性奖金。发放时间、发放条件、发放标准弹性都会比较大,属于用人单位自主决定的范畴。如果用人单位的规章制度或入职offer、劳动合同规定了年终奖,用人单位则要按照规定发放年终奖。
取消普调、卡晋升通道、裁员……和这些即将到来的危机相比,年终奖也许只是腾挪空间最轻便的一项。据脉脉发布的《人才迁徙报告2023》,2022年,脉脉平台招聘岗位总量同比减少21.6%,尤其是纯互联网职位量同比减少50.4%。
“不奢求年终奖了,不被干掉就是成功。”这恐怕是多数互联网人最真挚的感慨。
(齐瑜、杨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