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虽然学校不教,但每个人这一生多多少少都会用到这项技能。有人无师自通,有人习得性无助,如果能像周星驰在《九品芝麻官》中那样吵得出神入化,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才华——这才华给你要不要?
与亲近的人争吵,往往牵扯诸多过往,而与陌生人的一场狭路相逢,可能更接近吵架的纯粹本质。当愤怒、不满、委屈等情绪一触即发,我们如何与对手交锋,又如何与自己和解,这并不简单。
有一天早晨坐公交车,我上去时还有座,于是我坐下了。几站后上来一群老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蔬菜,许是刚从早市采购来的,他们互相都认识,热热闹闹地挤到了我的面前。我承认那一刻,我犹豫了,该不该让座?作为一个睡眠不足的早起打工人,我也很需要这个座位。思想影响了行为,我没有立刻做出让座的姿势。这时,一个大爷斜倚着我的座椅靠背,和旁边的一个大妈聊上了。具体聊的什么,时日已久记不清楚,只有一句话,记忆犹新,大爷提高了音量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屁股怎么那么重。”
电光火石之间,我脑海中闪过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等一系列成语,同时我意识到,高手。他并没有跟我吵架,甚至都没有跟我说话,却把不满完整地表达了出来,又如水流无痕,让对方抓不到打击点。更重要的是,打击力度之大,让我至今耿耿于怀。
当时,我只嗫懦地说了一句,“我又不是不让座”之类的话,毫无杀伤力导致场面毫无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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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里并不是要讨论该不该让座的问题,尊老爱幼毋庸置疑是一种美德。只是经此一役,我意识到,吵架不同于辩论,甚至,一讲逻辑你就输了。我就是那个输得彻彻底底的人。原因有三:
首先,我总习惯性思考,这架值不值得吵,答案往往是不值得,即便是值得,在犹犹豫豫间,早已错过先发制人的良机;其次,我总希望“以理服人”,找出对方语言中的漏洞加以反驳,但事实上,吵架就不能讲道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不是吵架,就如同你跟妈妈说“我想吃冰棍”,妈妈说“我看你就像个冰棍”,毫无道理,效果一流;最后,我总是在事后复盘,越想越懊丧自己当时的表现,恨不能有个时光机穿越回去重吵,但下次再遇到吵架,就形成习得性无助。
那年在公交车上,20岁出头的我,涨红了脸,起身跑到车门处,在下一站提前下车了。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错了,但在那一刻,我似乎别无选择。
心理学上认为,如果我们是自卑的,那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前,会首先对自我进行一番质疑,如果不幸遇到的对方刚好是一个没有反思能力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很自信,那么,还没开口,你先输一半。所以,相比提升吵架能力,更重要的,其实是提升我们的自尊水平。
大城市的早高峰地铁,一定是社会学家的宝藏,极度逼仄的空间极易成为吵架的策源地。而且这类争吵有着高度的相似性,值得做类型研究。简单归纳,就是A不小心撞到了B,B不满A撞到自己,A说自己不是故意的B说你就是故意的……听上去像绕口令,吵架现场更像复制粘贴,更换了身份、服装、容貌、音色,吵的内容和流程日复一日,围观的人面不改色毫无波澜,像在看电视剧重播。
这时候,与其说是两个人的吵架,更像是一个人对生活的控诉。他(她)在被别人撞到的那一刻,想到的绝不仅仅是被撞到,而是包含了我一大早起来上班好辛苦、老板怎么又让加班还不涨工资、我家大宝数学成绩怎么那么差、这个月房贷又该还了等等这些让人恼火的事情。“被撞到”这件小事就像撕破了即将爆炸的情绪口袋的一个小口,委屈与愤怒被瞬间引爆。
从个人角度而言,吵架是一种宣泄方式,尽管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舒缓心情——当然是在吵赢的前提下;但吵架毕竟是至少两个人的事,对陌生人抱有敌意,动辄觉得全世界终究是负了我,那最终自己也可能陷入“被害妄想症”的深渊。我并不相信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无穷的善意,但我依然相信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相信善意的人,会活得比较轻松。利人最终是指向利己的。
吵架是一个非常外化的行为,探索“吵架发挥”的深层原因,其实是一次自我探索的契机。不够自信的人堂堂正正与人争辩,得理不饶人有时候并不是贬义词;情绪积压的人意识到自己活得太累了,宣泄之后,仍须寻求“治本”的方法。以上,都是针对陌生人,与亲密的人的争吵,那是另一门大课。
对了,吵架一直没发挥好的我,已经放弃了学习“形而下”的技巧,转而寻求“形而上”的境界。而吵架的最高境界,就如同大音希声、大巧不工、大智若愚,就像《九阳真经》的心诀:“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这架,不吵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