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女歌手乃万一席话引发的“蝴蝶效应”谈起
作者/慧超
（一）
网络发言从未像今天这般充满“危险”。
今天的网络讨论区越来越像一个斗兽场，不同的是斗兽场内没有观众，只有手持巨剑的“勇士”和嗜血的“恶兽”，双方均以杀死对方作为己方的终极正义。
近日有一个生动的例子，可以在诸多层面说明，当下的中文网络生态已经恶化到何种程度。
事发于知名女rapper乃万在某音乐节上的一段话（不认识她也没关系，整个舆情反应链条中，乃万只是那个扇动翅膀的蝴蝶）。这段话大概的意思，就是鼓励男孩们要勇敢追求梦想，不要被买房买车所禁锢……
想必很多朋友和我一样，看完这段话也没整明白，就这么一句写在公众号里，能被一半读者取关的“上世纪老鸡汤”，这有什么争议可引发的？
但事实就是，微博女权和豆瓣女权集体出击了，他们涌到乃万的微博和歌单评论区中，骂了很多难听的话。
在我看来，乃万这段话，往最功利处理解，顶多也就是个“讨好男粉丝”的罪名。
但话又说回来，我真真也是没想到，现如今，荧幕上铺天盖地的男idol在讨好女生，也允许女idol讨好女生，但一个女性公众人物“讨好”一下男生，在很多人眼里，这女人脑袋上立刻就要顶着一个“失德艺人”的大帽子。
看来我们这届男人是真不行。
总而言之吧，有一位微博网友看到乃万的发言后，在微博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后果可想而知，我们男的别的不行，讲下作，那可是一流功夫。这位网友被人发现，她不幸罹患非霍奇金淋巴瘤，于是，评论区中便布满了“早日归西”、“祝早日转恶性癌”这样毫无人性和共情的评论。
后来，甚至有人去举报了这位患癌女孩在水滴筹发起的“筹款链接”。
这次舆情的涟漪仍未平息，在一群人通过恶意举报干扰女孩治病筹款之时，另一群人也发现了自己可以打击的“靶子”。
下面这位口出恶言的网友，被人发现是西安财经大学的2019级学生。
正所谓“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对阵一方发现这一缺口，立刻“以举报还击举报”，舆情声量大到该校发布声明，表示“第一时间已责成相关部门调查”。
这件事情的后续就是，这位同学因为网络的不当言论，被校方“做退学处理。”
因为乃万的一番言论，导致一名患癌女孩筹款页面被恶意举报，进而导致了一名西安财经大学学生被校方退学。
这一连串的舆情反应，我愿意总结为“中文互联网愈发极化的言论环境所导致的蝴蝶效应”。
（二）
“五四”前夜，惯于讨好年轻人的B站，发布了2021年度“五四演讲”《我不想做这样的人》。
B站明显吸取了去年《后浪》篇，在网络上被人喷为“爹味太重”的前车之鉴，这只《我不想做这样的人》的视频演讲，浓缩了全国955位初中生同名命题作文的精粹，演讲的主角，也变为了一男一女两名真正的“后浪”。
很多年轻人表示“看哭了！”我不是年轻人，也不好意思哭，看完B站这个演讲，超哥心里最大的感受，竟是唏嘘岁月，蹉跎轮回。
因为这段演讲里所有的观点、愿景、期冀，在过往十数年之间，我已经听过太多太多次了。
譬如演讲里所提到的“我不想做一个拿着锯子的人”：
随时随地，把人群锯成两半
这一半是女人，那一半是男人
这一半是盟友，那一半是对手
对手赞同的我们必须反对。
对手反对的我们必须赞同。
不论对错，只争输赢。
甚至可以说，这段演讲里的有些表达，我认为它几乎意味着一种群体思维层面的倒退——至少是裹足不前，因为这表示，在2021年我们仍需再一次强调几十年之前，这个社会中有为青年“有所不为”的行为准则。
人类的本质，难道真的是“复读机”？
一代又一代重复地诉说着对青年、对未来、对社会的美好愿景，但每一代人，却都将这美好的希望，毫无责任地扔给下一代？
十分反讽的是，几乎在B站演讲刷屏的同时，另一群大概率是青年的人，正挥舞着手中的“锯子”，将所有的怒火、谩骂和诅咒，指向腾讯公关总监张军。
只因为张军发了一条这样的微博：
“当我们忙着做各种致敬青年的策划时，青年们正在睡觉。”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读，比如对节日里加班工作的自我调侃，对包括鹅厂在内的各大互联网平台“讨好青年”的自嘲消解。
但这条内容平平无奇的微博，却引发了青年们的滔天讨伐，评论区里充斥着恶毒的诅咒和上纲上线的批判。
在我看来，张军只不过在错误的时间，“莫名其妙”成为了当下年轻人仇视资本，仇视精英的背锅侠，这条微博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成功地点燃了一些人群之中的偏见、仇恨和恶意。
这两件事同时冲上舆论热榜，我不禁好奇：
是谁，在B站演讲《我不想做这样的人》的弹幕上满屏刷下“泪目！我们一定会的”？
又是谁，在张军那条远远称不上“恶毒”的微博下面，恶毒地评论道“把你抓出来挂在路灯上吗”？
他们都可以被称为“当代青年”，但你我都知道，这两种人事实上意味着两种不同的未来。
（三）
我还记得微博刚刚开始取代天涯论坛成为舆论热点中心时，网友们喜欢在上面敲下一句名言：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这句话，在今天的网络争战中，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它甚至已经沦为了一种“伪善”和“圣母婊”的同义词，供人们嘲讽奚落，但我分明记得，曾经的网络辩论，确实没有当下这般不堪。
尼采说：上帝已死。如今的人们似乎也不再相信导师教诲名人榜样，这句话在当下已然变成了：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把你妈咒死的权利！”
青年人越来越沉醉于投身网络巨大的喧嚣和刻薄恶毒的争论之中，在我看来，这其中的很多议题，既无价值，亦乏意义。
因为在本质上，当下网络辩论的动机，已经不再是追寻智识和思想的自由、正确，而大多数沦为了肮脏的谩骂和情绪化的站队。
我和你辩论，不是为了“真理”本身，也不再是为了“寻找共识”，而是要利用网络扬声器大声宣布：
你妈死了！
求同存异是不存在的状态，立场不同的两拨人，架势拉开就是你死我活的态度。于是，在交战之前，每个下场参战的人，在心里早已默默熟记：
“我不是为了要赢，只是单纯地希望整死你（你大于等于一切非我方阵营之人）。”
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公共对话中，见识到一场真正有含金量、不撕逼、不揭老底、不互相举报的网络辩论了。
当然，在当下张嘴就是“NMSL”的网络氛围下，还在谈论“公共对话”或“教养”这样的词汇，本身就是一种天真的幼稚行为了。
我记得刘瑜之前在某媒体的采访中讲了这么一段话：
“极端的声音未必更有市场，它只是更有战斗力。因为声音越极端就越清晰、越有激情，很容易形成观念的同伴群体，而一旦形成群体，哪怕是非正式组织的群体，只要他们形成一拥而上的集体行动态势，其力量就是几何基数增长的。”
而温和、理性、客观的声音，则因为模糊、迟疑和身处中间地带的发言姿态，难以形成观念共同体。
“因为你缺乏激情，缺乏布道精神，懒得行动，也不抱团，那就等于拱手把世界交给了极端的人。”
或许吧，或许荷尔蒙无处发泄的年轻人，在喧嚣的网络骂战中收获了某种力量感、征服感甚至权力感。或许真的如刘瑜所言，一小撮极化的人群，就可以四两拨千斤，绑架整个社会。
而这个社会中的绝大多数年轻人，仍像刘瑜所讲的那般：“世界上不缺温和的人，也不缺理性的人，宽容的人肯定也是多数”。
我还是天真地希望刘瑜是对的，也愿意相信，每个青年都曾在心底里鄙夷那把“非黑即白”的观念之锯。
这里是
思维补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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