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每一部文学作品,为了衬托主角,都需要一个反派。无论是给主角设置难题,还是和主角一起抢妹子,反派在凸显主角光辉形象的道路上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
而武侠作品里的反派,不但要坏,还要武功高强,否则实在难当大任。金庸笔下的反派就是如此,一个个都是武艺高强却又作恶多端。但金庸写人,或者说写人性,却又洞察入微,写来不但有血有肉,甚至于能在反派身上体现人性的光辉。以至于即便是反派,也有让人欣赏、让人喜欢的一面。
《神雕侠侣》里面的李莫愁,出手狠辣,杀人无数。为了一个沅字,就砸了沅江上72家船行,伤人无数。因为姓何,就杀了一位何姓拳师一家满门。但是金庸写李莫愁的时候,狠辣中又有几分柔情。一则是她对陆展元的痴情,一则是她对郭襄的柔情。在面对小小的郭襄的时候,她身上母性的慈爱也都展露无遗。
试想如果不是陆展元悔婚背弃,她原本也是一个温婉大方的女子,也会是一个贤淑的妻子和慈爱的母亲。而不是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的赤练仙子。
在李莫愁身上,我们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的情感,而还谈不上喜爱。金庸笔下坏得透顶,但是有招人喜欢的反派,我倒是觉得有那么几位:
无论是电视剧还是书中原文,鸠摩智大师都是《天龙八部》中不可或缺的一位重要角色。这不是说他推动了剧情的发展,而是他那时时不忘让读者开怀一笑的言论。
平心而论,鸠摩智大师的实力的确是在《天龙八部》中罕逢敌手的。我前日曾有一篇文章详述书中能打平或者打赢他的人,除去一僧二挂这几位高手,恐怕连三老都不一定是他对手。他那句“能与小僧打成平手的,普天之下没有几人”倒也不算言过其实,只是每次看到,总是忍不住莞尔一笑。
而且,鸠摩智的“恶”其实都是基于他对武功的一片痴迷狂热,他为了学武而作恶。并且,在他作恶的道路上,其实并没有实际的杀人。所以他的恶,也有一个限度。后来金庸也针对他恶的本源对他作了惩罚,就是让段誉吸尽他的内力,从此武功尽失。失去了武功的鸠摩智反倒心中清明一片,回顾往事,幡然悔悟自己争强好胜之心掩盖了向佛之心。
而他醒来后面对王语嫣的怒斥,还能淡然说笑——却听得鸠摩智道:“你的段郎非但没有命丧恶僧之手,恰恰相反,恶僧险些儿命丧段郎之手。”倒也显得气度雍容豁达,自承“恶僧”,毫不避讳自己作恶的种种过往。
鸠摩智虽恶,但其实跟老顽童本质相差无多,两人都是“武痴”,只不过老顽童能恪守本心,即便练了绝世武学《九阴真经》都能立誓不用。而鸠摩智却因为“武痴”而迷失本心,但最终仍能成为一代高僧,顺便圈粉无数。
金庸江湖里有句话叫“忍辱负重岳不群,忠肝义胆岳老三”,岳不群是不是忍辱负重咱们暂且略过,但说起岳老三倒是无愧“忠肝义胆”几个字。
岳老三作为四大恶人排名第三,做过的恶事自然是不少的。动辄一句话拧人脖子,杀人如草芥,这就是恶人岳老三。万仇谷中只因一句话牵扯到他最在意的“排名”,眨眼间拧断一个仆人的脖子。大理皇宫中赌输了迁怒他人,又拧断一个侍卫脖子。
但岳老三最大的好处就是讲信用,比什么江湖大佬都讲信用,打赌输了就是输了,愣是认下了段誉这个师父。不仅认了师父,连一干师娘也认了,对钟灵、木婉清都照顾有加。
少林寺一战,段誉被慕容复踩在脚底下,说到底肯替他出头的,也就是他亲爹段正淳和这个忠肝义胆的好徒儿了。到最后,慕容复设计擒获段誉,岳老三为了救段誉已经全然不顾他最服气的段老大段延庆,也因此死在段延庆的铁杖之下,一代恶人,却在结局时全了个忠义之名。
《连城诀》是一本写尽人心善恶的书,在这部书里,好人不像好人,坏人也不像坏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血刀老祖,却在面对正派人士优势兵力围剿的情况下,打出了金庸笔下反派对正派最为经典的一战。他首先自求绝境,让自己处在峭壁之上,也让南四奇无法在短时间内对他合围。
而在正面面对刘乘风的情况下,依旧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靠着冰雪反光察觉到了意图偷袭的花铁干。并在绝境之中,索性向山崖跳落,在避开前后夹击这一绝境的同时,还造成了花铁干对刘乘风的误伤。血刀老祖在气势上和选择上,摆出一副宁可跳崖成盒,也不给敌人送人头的气势,正是这样的气势,才得以在绝境中求生。
此后面对陆、花二人围剿,他依旧能做出正确选择,打算以水笙来挟制两人。而更为果断的是,他在看到被自己踢飞的狄云没摔死在下面之后,果断再次作出跳崖的决定,抱着水笙直接跳下去。如果说前一次跳崖是赌运气,那么这一次,则是智谋的体现了。
可以说,血刀老祖胜出南四奇,敢跳崖是有勇,此后利用地形环境制造优势,利用心理战控制花铁干,都是有谋略。一个反派,有勇有谋,对徒孙重情重义。作为《连城诀》中的大反派,血刀老祖比之在逆境中逼出人性丑陋一面的花铁干,反倒让人更欣赏一些。
欧阳锋的恶,无论是我们小时候看《射雕》还是长大了再看《射雕》原文,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他为了一部《九阴真经》,下手狠辣,心肠歹毒,几乎无人可超越。为夺真经几次三番对郭靖、洪七公下手,身为武林高手却不惜使用阴谋诡计,面对小辈毫不顾忌高手风范。
打架讲偷袭,一掌坑死梅超风。此后在杨康的建议下栽赃黄老邪,一举屠灭江南五怪,导致靖蓉反目,一对欢喜冤家真的差点成了冤家对头。欧阳锋在《射雕英雄传》中的所作所为,都让人恨他恨的牙痒。
但另一方面,他却又是个慈爱的父亲,他对欧阳克的关爱,可以说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到了《神雕侠侣》里面,对于义子杨过,他一番舐犊之情,让人一度感动。
杨过拿了一块冻肉递给欧阳锋,柔声道:“爸爸,这些日子你在哪儿?”
欧阳锋瞪着眼睛道:“我在找你。”杨过胸口一酸,心想:“世上毕竟也有如此真心爱我的人。”拉着他的手臂,说道:“爸爸,你就是欧阳锋。这位洪老前辈是好人,你别跟他打架了。”
神志不清的欧阳锋,惦记的不是《九阴真经》,不是天下第一,而是自己的孩子。一句“我在找你”背后是无数的牵挂,无数的奔波。看到这里的时候,一时之间竟忽略了他以往的种种作恶,恍惚间仿佛朱自清笔下那位胖胖的身躯,翻跃围栏买橘子的父亲背影。
金庸一只妙笔,让你对欧阳锋恨到极致,却又一转眼跟着金庸笔尖峰回路转,开始喜欢这位昔日的大恶人。华山绝顶最后一战,两人拼到力尽仍不忘让杨过比划招数互拼。待到欧阳锋苦思一夜破解了打狗棒法最后一式之后,洪七公也不得不对这位昔日武学大宗师心服口服:
只听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欧阳锋,亏你想得出这一着绝招,当真了得!好欧阳锋,好欧阳锋。”
欧阳锋数日恶斗,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听他连叫三声“欧阳锋”,突然间回光返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你是老叫化洪七公!”
读至此处,西毒北丐数十年恩怨,尽在一笑而泯。一时间感叹,欧阳锋得其所哉。
其实金庸笔下还有很多恶人,在最后的时候金庸都让他们“弃恶向善”了。比如说《神雕侠侣》里面的金轮法王,后来一心想要收郭襄为徒,传她衣钵。在襄阳城决战中,金轮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奋起余力救下郭襄。还有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在得知段誉是自己亲生儿子之后从此飘然远去,远遁江湖。
正如那句话“魔非魔、道非道,善恶在人心”,金老的笔下,总还是给多数恶人留了改过自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