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剧《普通人》成为爆款前,爱尔兰西北的滨海小镇斯莱戈因为诗人叶芝而出名,游客们慕名去寻访诗人笔下“人心所愿之土,永不衰退的美”。现在,对于千禧一代的年轻人们而言,斯莱戈的代言人要换成《普通人》玛丽安和康奈尔这对恋情多舛的情侣。
爱尔兰作家萨利·鲁尼今年29,《普通人》是她的第二本长篇小说,继《聊天记录》一鸣惊人,这本一出版就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之后,她亲自参与了BBC版电视剧的剧本改编。4月29日,剧集《普通人》在BBC播出的同时,在Hulu上线,几乎是一夜间,这部电视剧连带着小说原作,成为今年上半年度的文艺话题王。
《卫报》的专栏作者写得中肯:“如果没有萨利·鲁尼的小说对成长和情爱投去如此犀利的洞见,又怎么会出现这样一部现象级的通俗电视剧呢?”然而同时,电视剧把文本内容实现视听转换的时候,利用自身媒介的表达特性,制造了文学之外的文化现象——这部剧的观感既是文学的,也是时尚的,造型和华服这些时尚的要素在剧集中不是浮华的点缀,而是成为了文学的翻译器,由外而内地捕捉到“00后”一代人的精神世界的颤动。当谈论剧集《普通人》的时候,小说是不能绕过的,但值得谈论的,不仅是小说。
他们毫无遮拦的身体接触成为了“交谈”
《普通人》的一双主角,既普通又没有普通到泯然众人。玛丽安是 “别人家的孩子”,家境好,相貌好,读书更好,只是性格和人缘差些,和学校里的小镇青年们玩不到一起。康奈尔是中下层的老实人家的好孩子,聪明却藏掖锋芒,小心翼翼地和大多数人“打成一片”。康奈尔的母亲在玛丽安家做钟点工,于是,这两个在校园里相见无言的年轻人,有了一点不为外人知的交集。玛丽安心比天高,康奈尔也并不安于命运,他们都敏感地意识到自己不属于周围的小世界。才能出色且内心骄傲的孩子们,注定会彼此吸引,他们简直是理所当然地发展出一段隐秘且热烈的关系。但年少的激情不足以去面对这段关系公开后会引发的尴尬和非议,于是,这段关系一开始是秘密,一直是秘密。最初的秘密是窃喜,长久的秘密酝酿成痛苦和羞耻。
萨利·鲁尼的厉害在于,她把一段简单的关系,写出了不简单的体验和感受。爱与欲的纠结和计较,是不可见的湍流和漩涡,鲁尼并不正面描写内心不可捉摸的风暴,她写看得见的外部世界的细节。当康奈尔对他和玛丽安的关系既逃避又抱有愧疚感时,鲁尼写康奈尔在校园里袖手旁观穷小子们用刻薄低俗的市井粗话调戏玛丽安,而她用文雅又冷酷的方式回击那些男孩。在这样的写作里,我们可以看到一切内心黑幕后的戏剧,总会直接地表现为可见、可感的行动和声音。当她写亲密关系里的情感波动时,角色们不说,不想,他们毫无遮拦的身体接触成为了“交谈”。作者并不试图剖开角色的心和脑,更是从不替角色解释发声,她永远用一种惊人准确的笔触捕捉到情感内在的混沌和暧昧无意识地制造出的实在的痕迹。
电视剧不是穿搭指南,但穿搭成为人物的一部分
在小说《蒂凡尼的早餐》里,卡波特没有具体地写霍莉穿着什么样的裙子去第五大道的蒂凡尼珠宝店,是纪梵希为电影里扮演霍莉的奥黛丽·赫本设计了一条无袖露肩小黑裙,从此,“小黑裙少女”的形象成为独立于小说之外的一个充满生命力的流行文化的原型。这也是影视改编的魅力之一,因为载体和媒介的变化,改编从原作中获得能量的同时,也会生长出它独立的美学话语。
就这一点而言,关注《普通人》文学内核之外的时尚外衣,并不是肤浅的。萨利·鲁尼的写作创造了一条由外向内的路径,电视剧的改编延伸了这种创造方式,导演敏锐且有效地利用了“造型”的元素。如果把电视剧《普通人》当作穿搭指南来看,肯定是跑偏了,但这部剧集里的“穿搭”,有着强大的参与感和存在感,它们成了人物的一部分。《普通人》这个书名/片名的重点是“人”,电视剧的本意不是提供活动的时尚造型本,只是穿到角色身上的衣服让“人”的特点更鲜明了。
小说里很多次写到玛丽安的“瘦”,她似乎大胆地主动开始和康奈尔的身体关系,但内心是惊惶的。影像化的改编用很具体的形象“转译”了那些一波三折的情绪:脱去校服的玛丽安,穿绞花廓形毛衣,衣服垮垮地挂着肩,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宽松款的牛仔裤在她身上略不合身,露出的脚腕看着伶仃。和康奈尔的交往释放了玛丽安在原生家庭里压抑的情绪,她决定参加高中校园活动时,穿上了黑色V领的修身礼服,用她母亲刻薄的话说:“把能露的都露了。”离开相对保守的小镇,进入圣三一学院、加入都柏林的社交圈后,康奈尔重逢了一个自信、自在的玛丽安,穿清雅的白色雪纺衬衫,画冷艳的烟熏妆。玛丽安决定重新开始和康奈尔恋人关系的时候,她穿的是一条宝蓝色波希米亚风格的长裙,而当两人再度分手、并在初冬季节见面时,她穿着黑色花呢西装,戴着很有禁欲感的丝绒项圈,当时她正陷在一段糟糕且痛苦的关系里。
“玛丽安穿什么”不仅是服装搭配的命题,造型的递进和变化制造出一条清晰的轨迹,那是一个女孩从高中到成年经历的审美摸索、对自我的认知和定义、以及她在精神世界的沉浮。扮演玛丽安的黛西·埃德加·琼斯在最近的一次采访里说,拍摄过程中最有趣的一部分就是确定她该穿什么,“好像穿对了衣服,我的身体表演起来也更自在。”可以说,《普通人》在视听层面制造的“表象”,和它从小说原作中拿来的文学内核,是同等重要的,直观的“时尚”意象回应着隐秘的文学性,传递这一代人精神世界里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