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1日是张国荣逝世17周年,唐鹤德分享了与他一起撑伞的合影并发文缅怀:“17年前你离开了我们,但我知道你在另一个国度里时刻都想念着我们,特别在这严峻的时候会更加给我们鼓励、打气。希望大家一起加油、努力,共同渡过这一次的疫情”。
17年前的4月1日,香港话剧导演林奕华走在路上,街边的唱片店里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主持人用低沉的声音播报“香港男子张国荣……”。
在张国荣去世前半个月,林奕华还和他吃过饭,这条新闻让他觉得不真实,因为荒诞,反而没有太大的冲击。和大多数歌迷一样,他处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两三天后,才意识到,张国荣和自刎的程蝶衣一样,永远离开了。
从籍籍无名到荣光无限,从高峰隐退到复出争锋,从大胆的性向自白到充满争议的舞台造型,张国荣不是一帆风顺的人,他早就经历过人生的高山低谷,看遍人事万物,照理说他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会用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
17年过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怀念张国荣?
幸福不肯轻招手,我要艰苦奋斗。
——《默默向上游》
1956年9月12日,张国荣出生在香港。他的父亲张活海是有名的西装裁缝,把店开在寸土寸金的中环,马龙·白兰度到香港时专门去过这家店定制西装。这是一个标准的中产家庭,张国荣幼年的生活无忧,父亲希望他继承家业,在他13岁的时候就把他送到英国留学。
张国荣后来在《今夜不设防》上接受黄霑访问时承认,英国留学的生涯对他来说很难受,和家人的关系疏远,他也并不喜欢自己就读的纺织专业,纯粹是为了满足父亲的期望。他对父亲有一种敬畏感,但不亲近,直到父亲中风,他中断学业返港,父子关系才得到修补。
修补过的关系总是有裂痕的,在张国荣去英国留学之前,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也少之又少,父母常年不在家,关系淡漠,他朝夕相对的是疼爱他的佣人六姐。父亲中风之后,他意识到要负担起责任,他在英国给自己的规划是,父亲做男士西装,自己做女士服装,就这样按部就班,把生活延续下去。
父亲的病打乱了计划,时代也在悄然转变,工业化的成衣开始流行,定制西装的市场变小,裁缝铺接连倒闭。这时候张国荣才19岁,没有大学文凭,为了挣钱,他卖过鞋子和牛仔裤,去律师楼做过office boy,最后进入娱乐圈,不完全是兴趣使然,更多的考虑是生存。
晚空中我问句星,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有谁共鸣》
1977年,21岁的张国荣参加了丽的电视台举办的歌唱比赛,他的参赛曲目是英文歌《American Pie》。比赛的音乐总监黎小田非常喜欢他,但这首歌有7分钟长,黎小田建议他改短一点,张国荣反驳说:“那还有什么意义?”这个回答给了黎小田深刻的印象,他打出了一个高分帮张国荣拿到亚军,正式跨入了娱乐圈。
80年代是香港娱乐业蓬勃发展的年代,但张国荣没有一个好的平台,他所属的丽的电视台是香港知名的“二奶台”,收视率很低,观众已经养成了看“正室台”TVB的习惯。尽管黎小田全力帮助他,还为他接洽了电视剧《浣花洗剑录》的演出,还是没能让他一飞冲天,他沉在水底,等待有人打捞。
为了栽培张国荣,黎小田带着他跳槽TVB,并把他介绍给华星唱片公司。但是,张国荣遇到了更大的困难,一个叫陈百强的年轻人突围而出,成为新一代偶像,他们共同参演过几部电影,张国荣只能做配角。在香港人看来,陈百强是风度翩翩的,初恋情怀的感觉;张国荣是反叛的,感情成熟的,社会阅历丰富的。放到今天,或许张国荣会更早走红,但30年前,反叛和不羁在香港并不流行。
在一次表演结束后,张国荣把海军帽抛向观众席,帽子被无情地抛回台上。后来他自己在不同的场合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过,但与他合作最久的经纪人陈淑芬说,这件事对他打击极大,一度萌生了转行的念头。
入行4年后,还是三线歌手,很多人会选择放弃。最困难的时候,还是黎小田给了他帮助,为他改编了两首日本歌曲,这两首歌都成为张国荣事业上的重要作品,《Monica》和《风继续吹》。
成名后,张国荣的各种过往经历见诸媒体,他的摆摊生涯被大众熟知,反而赢得了认同感。这些艰苦奋斗的精神是和香港精神吻合的,香港人对这种有挫折经历的人格外有感情。就像张国荣参演的《鼓手》主题曲《默默向上游》里唱的:“幸福不肯轻招手,我要艰苦奋斗。”
不过,在张国荣自己的回忆中,初尝走红滋味的那段时期,他最喜欢的作品是《有谁共鸣》。他是一个敏感的人,林夕说过,比起旋律,张国荣在选歌时更在乎的是歌词的主题和意境。《有谁共鸣》表达的是一个人向往自由,但不被理解和认同,不知道该对谁倾诉。
歌词里的这份敏感和迷惘,可能伴随了张国荣一生。
谢谢你风雨内,都不退,愿陪着我。
——《共同度过》
没有一个词可以描绘出张国荣的主要性格。他最亲密的经纪人陈淑芬形容他“干净、爱整洁,虽然兄弟姐妹多,但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和父母关爱,和很多艺人一样,他具备脆弱和敏感”。
但这个脆弱敏感的人也有不羁和狂傲的一面,亚视曾经出过一档红遍香江的谈话节目《今夜不设防》,由香港三大才子黄霑、倪匡和蔡澜共同主持,话题开放,尺度极大,因为节目火爆,很多明星都冒着得罪TVB的风险来上通告。
张国荣参与的那期,被认为是最经典的一期。
《今夜不设防》上的张国荣是和银幕上截然不同的,完全放松的。他烟不离手,烟灰多到铺满茶几,肆无忌惮谈论自己对两性关系的看法,直白地评论每个当红演员的演技,认为刘德华“最近有点进步”,梁朝伟“进步很大”,周润发“演得好,而我又喜欢和他一起演”,叶童“是唯一的女天才,我有天当导演一定找她做女主角”。
当黄霑说到他的歌迷对谭咏麟的歌迷不太友好时,张国荣给了一个很出人意料的答案:“有人骂你偶像,歌迷当然要全力骂回去,天经地义。”换成其他人,这些言论都会成为黑点,让人设崩塌,酿成公关事故,但放到张国荣身上,观众就照单全收了。
这期节目呈现的是一个最真实的张国荣,他敏感细腻,但善于控制自己,在黄霑的引导下,他的表达欲和内心狂野的那部分终于被释放了出来,格外的真实可贵。
无论对于内地歌迷还是香港歌迷,张国荣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那么叛逆不羁,却又有一种极为罕见的优雅。《霸王别姬》之后,他变得越发精致有风华,那种自恋且暧昧、脆弱又忧伤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感。他在当代男星里有罕见的古典派头,就像他在《阿飞正传》里塑造的角色,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颓废的清气”。
因为需要表达和释放,他义无反顾地将演戏和唱歌视作一个发现自我,甚至自我救赎的媒介,并毫不掩饰地将那个自我展现在众人面前。而听着他的歌,看着他的戏的人,也顺理成章地在他的歌与戏里,寻找自己,发现自己。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我》
张国荣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他很高兴能够参演《英雄本色》,但觉得自己的表演中规中矩;《倩女幽魂》受欢迎,他接受采访时认为观众进场大部分都是为了看王祖贤;他很感谢关锦鹏在《胭脂扣》中为他加戏,但又认为梅艳芳的表演比自己好。
直到《阿飞正传》上映,张国荣才认为自己有了真正的电影代表作。
这种严格要求在2000年给他带来了重大的挫折,为了筹备“热情演唱会”,他邀请著名服装设计师让·保罗·高缇耶为自己设计造型和服装。
高缇耶是殿堂级的设计师,麦当娜的经典造型都出自他手,日本所有歌手都曾经苦求他参与演唱会,但他只为广末凉子设计过一套衣服。张国荣和高缇耶反复讨论过多次,才确定了演唱会上“天使与魔鬼并存”的造型概念。
演唱会结束后,媒体到后台探访,纷纷夸奖演唱会精彩,但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标题都是充满攻击性的“惊悚”、“张国荣贞子上身”。
媒体对服装文化的无知让张国荣震惊,在林夕的回忆中,这件事让张国荣大受打击,变得寡言。张国荣在红馆留下了121场演唱会的纪录,2000年的时候,没人想到,“热情”是他最后一次演唱会,更不会有人想到,他的红馆之旅以负面评论收场。
他之后也踏足红馆,为朋友的演唱会当嘉宾,但再也没有开过个唱。在梅艳芳2002年的演唱会时,他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仍然全力为歌迷献上最好的演出。
一年后,这个饱受困扰的传奇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谢幕了。
他在《英雄本色》中的意气风发,在《阿飞正传》中的颓废,在《霸王别姬》中的人戏不分,在《春光乍泄》中的若即若离,就此都成为历史。颜色不一样的烟火,终究熄灭了,遁入黑夜。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可会想起我?
——《明星》
张国荣去世后,林夕曾写过一篇悼文。
“我忽然很内疚,写下了那么多勾引听众眼泪的歌词,究竟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的名句:‘眼泪的存在,是为了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但让我证明了失恋的真实,对听众又有没有帮助?如果发泄真有疗效,我更希望将来可以将功补过,在每首伤感的情歌升华出快乐的力量。这是4月1日后我最大的启悟。”
对于喜爱张国荣的人来说,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偶像了。偶像是缺失的投射,他的美好可以填充我们的不完整。但张国荣将他的美与缺憾,他的幸与不幸,他的纠结与挣扎,都那样真诚地摆在世人面前。
一个被人喜爱的人,以意外的方式离世,他的缺点会被淡化,优点会被放大,成为一个神话。但张国荣不是神话式的人物,而是一个真实的知己,尽管他并不认识我们。
这就是为什么,17年后,我们还在怀念张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