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史湘云和林黛玉的关系有着很明显的变化,最开始,史湘云和林黛玉虽斗嘴,但终究是一处起卧;其后,史湘云深敬薛宝钗,并贬低林黛玉,甚至于“抛弃”林黛玉,搬去蘅芜苑与薛宝钗一同居住;前80回末,史湘云又和林黛玉关系变得好起来,以至于两人月下联诗,吟出“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样的名句来。
而我们今天重点讨论的是史湘云与林黛玉关系变“坏”的这个中间阶段。单看书中情节,史湘云曾三番五次嘲讽黛玉:譬如第20回,林黛玉指出史湘云咬字不清,将“二哥哥”说成是“爱哥哥”,这本是客观事实,可史湘云却并不愿听取黛玉的教诲,且直言“她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犯不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湘云快言快语,言谈之间已有对黛玉性格不好的贬低评价,此是开头。
紧接着到了第32回,史湘云和袭人在背后谈论起林黛玉时,言语之间已有了不满之意,比如湘云听闻黛玉铰扇子套儿的事,便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家奴才了?也犯不着生气,她既会铰,就让她做!
最后第49回,彼时薛宝琴初来贾府,炙手可热,深得贾母喜欢,史湘云便认为林黛玉这种小心眼的人,必定心里不受用,乃至于当着众姊妹的面儿明着嘲讽黛玉:宝姐姐,你这话虽是顽话,恰有人真心是这样想的呢。
因此,史湘云不太喜欢林黛玉的性情,这一点是确认无疑的,从外表看来,貌似是“天生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史湘云,看不起矫情爱耍小脾气的林黛玉,但若是站在心理学的角度入手,我们或许能对湘云、黛玉的关系能有一个更加深入的了解。
宝钗道:“我近来看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她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她们娘儿们自己动手......我再问她几句家常过日子话,她就连眼圈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她,也不觉的伤起心来。”——第32回
薛宝钗此番话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史湘云在史家的生活其实并不好,甚至要经常熬夜干活,叔叔婶婶虽然并没有虐待她,但从“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可以看出,史湘云在史家其实就像个小姐身份的劳动丫环,她几乎没有任何主子权力,在史家经受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导致史湘云总是想来贾府做客!
黛玉和湘云的境遇何其相似?都失去了双亲,未能享受父母亲情的疼爱,并且生存境遇都属于寄人篱下:黛玉的家本在姑苏,自然有“人在屋檐下”之感,湘云也是如此,虽有叔叔婶婶照顾,但到底不是亲生父母,如何会全力关心湘云?
所以,林黛玉和史湘云的精神都是孤独的,就像网上流传的那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亡,人生便只剩下归途!黛玉和湘云还是孩子,却提前经历了这样的境遇——世界只有自己,其他人都是别人!
正是因为黛、湘两人骨子里的孤独感,她们对别人的照顾和关心格外敏感,史湘云从史家来贾府,都不忘带几个戒指送袭人、鸳鸯、金钏这些玩的比较好的丫环们;
薛宝钗关心黛玉、湘云,这两位先后与宝钗成为闺蜜,第45回,薛宝钗来到潇湘馆看望黛玉,还每日给黛玉送燕窝疗养身体,黛玉就放下了对宝钗“情敌”的忌讳,转而与宝钗“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两人成为知心闺蜜;
宝钗处处照顾湘云,连史湘云做东办的螃蟹宴,都是宝钗帮忙办的,所以史湘云非常崇拜宝钗,甚至曾流泪称:“有宝姐姐这么个亲姐姐,没有父母也无碍。”
黛玉、湘云都属于“情情”之人,说白了,就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而这种性情的形成,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两人都没有父母,极度渴望得到爱,所以对别人的关心格外在意,谁对我好,我就用我的一切也对她好!
所以林黛玉和史湘云这样的女孩子,对世界有着更加清晰的认识,也更容易形成独立的人格,因此我们看到,黛玉和湘云都有着很强的个性特点,黛玉敢怼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敢骂贾宝玉的奶娘李嬷嬷;
再看史湘云:第22回,王熙凤故意调侃黛玉长得像戏子,众人皆心知肚明,但都不敢回应,唯有史湘云直言说出:倒像林妹妹的模样!第49回,薛宝琴来贾府,史湘云上来就规劝宝琴:王夫人房里别轻易去,那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
而一旦黛、湘两人相遇,这种个性发生碰撞,就会出现上述两人关系“恶化”的情况,黛玉年长,所以选择忍让湘云,但湘云年幼,且心直口快,心里觉得黛玉太矫情,口里就直接说出来了。这种冲突产生的根本在于史湘云的幼稚,只看到问题的表面,加上嫉恶如仇的个性,让她误以为林黛玉是个矫情的人,其实林黛玉的矫情多半给了贾宝玉,这是小情人之间的小矛盾,却被史湘云“举一反三”,给黛玉下了“矫情”的人设定论!
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黛玉之矫情,本是虚妄假象,史湘云与林黛玉的日后相处,必然会逐渐对黛玉有个重新的认识,这是个缓慢的过程,所以到了第76回,才有黛、湘两人月下联诗的情节,此时的两人已学会欣赏彼此的个性,而非互相攻讦,此亦是黛、湘两人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