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下午,刚结束现代舞剧《流浪》彩排的青年舞蹈家胡沈员,一身宽松的黑色舞蹈服,一双棕色洞洞鞋,匆匆来到南京保利大剧院的后台,接受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面对面专访。因为要同步录视频,工作人员上前给他别麦,随意掀起衣服的一角,可见紧实分明的侧腰肌肉。卸下《舞蹈风暴》2019年总冠军的头衔后,2020年3月胡沈员在澳大利亚全球首演《无径之径》,目前正带着他的个人作品《流浪》在全国巡演。他说,“出圈”是为了让大家“进圈”,他会继续做那个单纯的舞者。
“无骨鸡柳”来自无时无刻的训练
看过胡沈员演出现场或视频的人,无不惊叹于他的奇妙身体,很多网友赞他简直是“无骨鸡柳”。
在《舞蹈风暴》节目中,他以毛不易歌曲《一荤一素》创作的舞蹈《儿时》,让许多在场选手和观众泪目。主持人何炅说他的作品“在无声当中见惊雷,在柔软当中又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冠军之夜,他表演现代舞《遇见》,在《大鱼》主题曲中赤裸上身,最大限度展现了肌肉控制的力与美,像一条游走全场的鱼,完美演绎了“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让人的眼睛一秒钟也舍不得离开。
胡沈员还在杨丽萍的舞剧《十面埋伏》里反串着“虞姬”,是杨丽萍眼中的“完美舞者”,他以超越性别的身体展现力和思想阐释、塑造了绝美虞姬。他细腻的表现力与独特的身体风格,被杨丽萍点赞:“上天赐予了他面条一样的脚背和柔弱无骨的身体,他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礼物。”
对于舞者来说,获得这样的美好肉体,背后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苦。但胡沈员倒不觉得疼痛有多苦,“当然,我现在还能很清晰很清晰地记得那种身体被撕开的疼痛,这个记忆非常非常深刻。但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可以忍受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就觉得这是我选的,那种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我都必须自己扛着。”
胡沈员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中国舞蹈家协会“培青计划”委约编导,在深圳有自己的工作室。他4岁开始学体操,“开始当然不是主动的啊,我也不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想的,那会我常常逃课,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其实还挺擅长。”因为柔韧度太好,教练建议他改学舞蹈。“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妈妈是百货公司售货员。当时学跳舞还给家里造成了经济负担,所以我从小就很懂事也很努力。”
因为身高和腿长并非优势,只能通过后天练习去弥补,他下了很多功夫,去通过肌肉的力量来达到视觉上的延伸,“经常自己加课,就算是冬天,也是每天6点就起床去练功、压腿,抓紧所有周六周日的时间练习,有时候排练厅锁了,我就翻窗户进去练。”寒暑假回泸州老家,花钱租少年宫的教室练习,如果租不到,他就跟着妈妈到公园踢腿。记者在他微博上看到,就算出去旅游,他看到栏杆,都会不自觉地上去压腿。
“在舞台上,通过身体与外界交流,是支撑我一直练下去的信念。”学舞蹈以女孩子为主,所以胡沈员小小年纪就体味到了C位的自豪感,常常得到“看见”和欣赏,而且这些“交流”让本性安静的他有了与人交际的通道。
所以,身体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也格外珍惜,每天的运动量很大,除了保持固定的练功、练舞外,还有额外的肌肉训练、核心力量训练。胡沈员笑说,舞台上,大家看到了他的线条、力量和控制,台下他还会特地进行瑜伽、普拉提这些综合的控制训练。
而对于我们普通人关注的日常身材管理问题,他的建议是,多锻炼,晚上要少吃。记者看到他也在微博晒过饮食,相当自律,最近刚拔了四颗智齿,调侃说自己脸又小了。他说,日常锻炼要有规律有强度,如果练腹肌,就要坚持,不是说每天3分钟仰卧起坐就有效果,可能需要1000个仰卧起坐或者上百个腹肌训练才能有好身材,锻炼身体可真的是没有捷径的,就是认真练。
重复是有力量的,但重复不是复制
“很多人认为跳舞这行是吃青春饭的,过了黄金的那几年,就要开始为转行做打算。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观念,正确的训练下,跳到四十岁都没问题。或者这样说,一个舞者,一定要到了三十岁,你才知道跳舞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年30岁的胡沈员对舞者的“寿命长短”从不焦虑。
他认为,十几岁时跳舞,只能说是会动动胳膊腿儿,还不能彻底明白舞蹈是怎么回事,“到现在,我都还在寻找舞台上的表演分寸,哪里应该多一点,哪里要少一点,些许的变化带给观众的情绪和感觉都是不一样的。这就跟与人握手一样,握手时是不是真诚,对方都能感觉得到的,所以我相当关注舞台上的自我觉察。而当你有了更多的生活阅历,你在舞台上也才更有魅力。”
这里不得不说到他的“虞姬”,今年国庆期间,他又将跟随杨丽萍的舞剧《十面埋伏》来南京保利大剧院演出。这个角色,他从2014年演到现在,“其实每一场,我都跳得不一样。重复是有力量的,但重复不是复制,需要叠加能量和新的东西上去。我会根据演出当天的感觉,去寻找新的东西,就好像虞姬是一个活着的人,她是新鲜的,是不断变化的。”
他给记者以“虞姬面临死亡”这段戏来举例,“最初演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的痛不欲生,但当这个变成习惯后,我失去了表演的冲动。我认为,观众也需要看到一个有经验的表演,或者说,我需要与角色共同成长。慢慢的,我开始感受到人面临死亡的那一刻,或许并不只有一种感觉,可能还有豁达,或者释然……”无论是舞蹈角色的生命力,还是舞蹈本身的生命力,胡沈员在20多岁时就看得很透彻,他也确实看到有些舞者因为身体伤痛太多,而不得不早早退出舞台,所以他从小就系统训练保护身体,目前没有什么大的伤痛,他说他会一直跳下去。
“出圈”对胡沈员的意义只有一个:就是让更多人知道现代舞。
这些年,音乐舞蹈类综艺节目很多,很多年轻舞者或者乐队都坦言,参加节目就是为了拿名次,获得关注,获得机会。而回首去年因为上综艺节目而爆红,胡沈员也很大方地向记者吐露心声承认,跳舞与生存的冲突确实普遍存在,自己上《舞蹈风暴》前的月收入也有过仅两三千元的。“我有很多跳舞的朋友,非常优秀,有很好的作品,但仍然默默无闻。如果没有观众知道,没有演出,那些好的身体,好的思想,只能跳给自己看。”现代舞市场的惨淡,让胡沈员决定去上竞技类综艺节目,为现代舞和现代舞者们获得更多关注,希望未来的路可以好走一些。
他苦笑了一下说,不少朋友宁愿花三千块钱请他吃饭,也不愿买一张三百块钱的演出票,而是希望他送票,不过这几年慢慢开始有好转。“对我个人来说,比较惨的那个日子已经过去了,但现在依然有很多舞者正在经历那个时刻,这期间就有些人被时代筛选掉了,不再练舞。真的,当你苦练了那多年,还一直在’等待’机会,是很容易自我怀疑的。好在我的信念感足够强,12岁时就坚信自己一定会有那一天。”
获得总冠军后他反而感到害怕,“害怕有些东西来得太快,也担心自己突然获得很多关注后走偏,当时确实有很多商务合作找来,但迅速变现不是我参加节目的目的,我希望大家看到的还是那个在剧场里很干净很纯粹跳舞的我,我要做回最单纯的那个舞者。”这期间胡沈员沉寂了,继续打磨他的首个个人作品《流浪》。
“出圈”,对胡沈员的意义只有一个,就是让更多人知道现代舞,继而被吸引进这个圈子里来,“让更多人进来,让这个圈子更庞大,我觉得这就够了,我自己没有必要出去。对,是这样,(他边说边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圆)而不是别人进来后却发现我离开了。”
快问快答:
K=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H=胡沈员
K:是不是常常有人问,你这段舞蹈跳的是什么意思?
H:对,我很无奈。其实现代舞不是剧,里面没有清晰的人物和故事,没有谁爱上了谁,谁最后又死了这种。在我看来,大家进剧院看戏,不是来参加艺术考试,大家的理解不需要跟我的理解一样,它没有唯一答案,能产生自己的解读和想法就好。很多时候它是在营造一种氛围和感情。
K:遇到创作瓶颈怎么办?
H:我会先去学习,有瓶颈就证明你的知识储备用完了,需要补充。
K:中国现代舞者一定要中国风吗?
H:我觉得没有必要强求所有人都去做同一件事,如果我们的世界是千篇一律的,那才挺没意思的。
K:跳舞有没有更好的练习方法?
H:没有。就是练习,做不好就去做一千遍一万遍,总可以把它做好。真的没有办法偷懒,我上学时练功房的墙上就有一句话:艺术没有捷径可走,生活也是。你有了一个习惯,你的肌肉也就有了记忆。不要想着在学习和生活中偷懒,偷懒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帮助,只会让你越来越懒,要进步只能是重复,重复是一种力量。
K:日常休闲会做什么?你最近在微博晒了一本书《中国颜色》。
H:比较喜欢安静,就看书,看电影和看一些展览,这些都可以给我提供创作的养分和一些信息。作为舞者,不能局限在自己喜欢的东西里,不喜欢的也要去尝试着接触,从里面或许能够找到新鲜的东西,加到日后创作中。
K:网上有看到你和妈妈去旅游的照片?
H:对,会旅游,看山看水,接近一下大自然,远离人群。我现在住深圳,妈妈还一直在老家。
K:现在回首看你这一路顺利吗?此前你在一个学生交流活动中说过没有一帆风顺。
H:确实没有一帆风顺,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大家一定要扛过那些痛苦,要走过这段路,就是坚持,学会承受,所有的痛苦熬过来就过来了。我个人的路上即便有过很多障碍和困难,也没阻碍得了我,反而是这些丰富了我的经验和创作的经历。
K:下面有什么目标规划?
H:这次《流浪》是我的个人作品,60分钟,第一次做编导,要做的事很多,包括服装啊宣传啊售票啊,熟悉了演出系统的方方面面。从一个舞者思维突破为编导思维,会继续保持自己更单纯的舞者和编导身份,下一部作品将是另一种风格。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视频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赵雨晨 戎毅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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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