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的“拼盘”偷偷在改变

如果你是一位跨过30岁的人,也许会对不久前欧洲杯期间的经历感到不解:作为四年一度的重大国际赛事,以往欧洲杯在身边引起的关注,比世界杯也不遑多让。整个赛会期间,比赛总会是各个场合大家谈论的焦点,遇到重要场次,红着眼睛熬夜看球的大有人在……但你习以为常的这些,本次好像都没有发生,几乎如欧洲杯并不存在。
原因之一,当然可以解读为“看球的人老了”:上了岁数的球迷,因为心态或精力等原因而“不复当年之勇”了,这不难理解。那年轻的“90后”“00后”们,为什么会如此淡定呢?
体育是年轻人的运动,对于赛事来说,关注的主力军自然也是年轻人,那让年轻人“移情别恋”的又是什么呢?
体育的这个“拼盘”,正在偷偷改变:传统的体育赛事领地,正被电竞这一新的体育品类有力地侵蚀着,并面临着失去主导地位的危险——当然,如果电竞可以被称作“新体育”的话。
电竞崛起
欧洲杯的遇冷,这组数据对比可作最好的注脚——欧洲杯小组赛后,欧足联公布了一组数据:全球共有约18亿-20亿人次线上观赛,这一数字“分”到我国,大致不过几亿,考虑到此时赛事已过大半,即使赛事完成也未必有多大提高。与一向被视为小众赛事的电竞比照,这一数字立即黯然失色:国内电竞头部赛事LPL(英雄联盟职业联赛)官方数据显示,2020年LPL整个赛季的观看人次已超过200亿,赛事相关内容观看量更超过了650亿。也就是说,即使传统体育的重大赛事期间,观众也不见得高于电竞观众。
20岁出头的赵蒙,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明了电竞对传统体育的“碾压”:几年前,他是一个篮球运动爱好者,课余时间总是少不了与小伙伴们一起组队赛上一场。大约从高二起,有限的闲余时间,他都基本“奉献”给电竞了,小伙伴们也是如此。不知不觉中,要想打球,组个队已很不容易,但如果是组团打电竞,或者聚起来看比赛,却会另当别论,“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他观察,比自己小几岁的“后一茬”,这种情况更为普遍——“一个班级里,基本不动足球、篮球的大有人在,但说起电竞,基本上人人都玩,如果说起LOL(英雄联盟游戏),更是达到无人不知的地步了。”
电竞是怎么悄然完成逆袭的呢?
电竞对传统体育项目的冲击,其实质与互联网对电视的冲击是一致的。与传统体育忠实受众大多是电视观众不同,电脑特别是互联网的出现和普及,直接催生了电子竞技这一虚拟运动,也推动“80后”成为电竞文化的初代拥趸,继而稳步向“00后”延伸。电竞的喜爱者,开始成为竞赛观众的主导部分。
而传统体育与电竞的此消彼长,在今年的欧洲杯期间如此凸显,则与新冠肺炎疫情直接相关。
2020年,疫情初起之时,依托于现实场馆的传统体育受到很大冲击:几乎全部大型赛事都延期举办甚至取消,就连竞技体育的最高舞台——奥运会也没能逃过停摆的厄运。疫情打乱了传统体育的发展步伐,却成了电竞成长的沃土,电竞赛事在经历短暂的调整期后继续举行:以LPL为例,系列联赛中首当其冲的春季赛,2020年2月宣布延期举行后,快速调整为线上比赛的形式,仅推迟一个月后便顺利开赛;选手只需在各自家中即可线上相聚进行比赛,还可通过直播平台免费、高清晰、低延迟地传播到千家万户,为宅在家中倍感无聊的观众提供了一个有吸引力的选项。
虚拟化模式不仅是电子竞技在疫情期间突破重围的利器,也使其在数字化时代如鱼得水。去年8月,由企鹅智库、腾讯电竞、尼尔森和国际电子竞技联合会(GEF)发布的《2020年全球电竞运动行业发展报告》显示,疫情期间中国电竞用户新增约2600万。其中,在伴侣及子女的带动下,更多女性与年长用户开始由“电竞知晓者”转变为“赛事观看者”,电竞“破圈”速度正在加快。2021年,NEWZOO发布的《2021年全球电竞与游戏直播市场报告》显示,全球电竞市场收入将由2020年的9.471亿美元增至2021年的10.84亿美元,全球游戏直播观众规模将在2021年达到7.288亿人次,2024年,这一数字将增长至9.203亿,复合年增长率为9.2%。中国将在2021年成为拥有核心电竞爱好者最多的国家,人数达到9280万,并凭借1.93亿的观众数量成为全球规模最大的电竞直播市场。
在争议中“加入”体育
即使电竞正在大举侵占传统体育的地盘,但仍有一个问题在争论不休:电竞算体育吗?
“从游戏演变而来的所谓的电子竞技,我坚决反对它是体育。”前不久,在懒熊体育第五届体育产业嘉年华上,新英体育CEO喻凌霄的一番言论,如同一瓢滚油泼到了本就不太平的舆论圈里,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了广泛讨论。
电竞是否可“归化”为体育项目?从电竞诞生的那天起,这就是个充满争议的命题。从二者的内涵来看,电竞与传统体育在许多方面截然不同,但又在一些领域共通。
与传统体育项目相比,电子竞技在观感上缺失动感。田径、球类、游泳等热门的传统体育项目,运动员们挥洒汗水、突破速度、体能较量等表现出显而易见的竞争过程,激烈的角逐中充满喧嚣而狂热的气息,无论是运动员还是观众,都能切实地受到感染和鼓舞。而在电子竞技赛场上,选手们通常头戴耳机,将个人意志通过鼠标键盘倾注于电子屏幕之中的游戏人物身上,屏幕之中打得热火朝天,屏幕另一端的选手却一动不动,这对传统体育项目的受众来说恐怕很难习惯,自然不能接受其进入体育范畴。
但对于电子竞技来说,也要如传统体育一样,通过竞赛的形式一决高下,胜出是选手的最终目标。沿着这一共同内核向外延伸拓展,就能够发掘出其主要的特点:规范性、公平性、公开性与娱乐性,与传统体育项目并无二致。
更重要的是,“有为才能有位”,任何项目的地位,都是由其参与人群的力量来决定的。在电竞的粉丝群体和产业规模不断拓展壮大的过程中,其在体育领域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2000年,韩国某电子公司主办的WCG(世界电子竞技大赛)邀请包括中国在内的17个国家赛区选手参赛;次年WCG又在各个国家设置赛区,中国选手马天元等捧回中国第一个知名电子竞技国际赛事冠军,极大地激励了国内的电竞玩家斗志,也推动电竞朝着团队化、产业化方向迈出了第一步。近年来,我国电竞在团队化的摸索发展之路上疾行,并接连在国际比赛中取得佳绩,“网瘾少年”变身为“游戏匠人”,也已经初见端倪。
既然如此,来自官方的“盖戳”认证就自然而然:国家体育总局早在2003年就将电竞确立为第99个正式比赛项目。2018年第18届雅加达-巨港亚洲运动会上,电子竞技作为表演项目亮相。2020年12月16日,第38届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全体大会批准电子竞技作为正式项目入选2022年杭州亚运会——这应是电竞史上里程碑的一步,原来的“网瘾少年”,可以在家门口为国争光了。可见,随着时代的发展,电竞已然站在了体育世界的舞台上。
动态中接受
电竞的崛起,对于传统运动势力,甚至全社会来说,也许都是一个需要适应的新问题。
不管怎么说,传统运动对于身体与精神的正向影响,是一向被社会所认可的,也是“坐在电脑前玩物丧志玩游戏”所难以实现的,因此局外人感到难以接受,自是不难理解。
但必须看到,这种趋势的强化是无法避免的。“随着互联网不断发展,人们的生活工作娱乐方方面面都离不开它,而依托互联网为载体的电竞必然也水涨船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孟国栋断言,“从这个意义上讲,传统体育之于电竞,就如书籍、电脑之于互联网,不是主观意志所能左右的”。
对此,赵蒙就现身说法地给记者提出两条无法反驳的理由:相较于传统体育需要专业或者半专业的场地而言,电竞只需要一台电脑甚至一台手机就能搞定,如果有个iPad就更是如鱼得水,这对年轻一代实在太方便了;这种便利会导致玩得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人关注,从而形成一个强劲的良性循环。电竞现在正在这条自我循环的路上飞速成长,已然是不可抵挡。
而且,从他自己与同学的经历看,电竞娱乐也并没有造成想象中的不利影响,他周围的伙伴,也都走在正常的人生道路上。他也如愿考上了某重点大学,他甚至自言,相较于篮球,电竞对他的反应判断能力和心态调节,有更大的帮助。
无论何种文化,与时俱进、包容万物,都是其应有之义,这既是文化作为折射社会现实的使命所在,也是吸引人们的最大魅力所在。
因此,随着地域与时间的变化推移,体育的内涵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动。哪怕是奥运会比赛项目,也需要在考量社会发展变化等多方面因素后进行增减。如今经典热门的项目在进入奥运会之前都曾经历过被考量、被争议、被接受的过程。最有说服力的是,作为街头文化象征的街舞,也有入奥的一天:2020年12月,国际奥委会执委会宣布,同意2024年的巴黎奥运会增设霹雳舞等成为正式的奥运项目。
因此,当电子竞技规模崛起,传统体育似乎倒也不必将其视为劲敌,尝试吸纳包容,既可以实现流量加持的“双赢”,也是体育包容性发展的需要。对于电竞眼下这种取代性的趋势,我们也只能陪着它走,至于种种负面影响,也只有在动态中不断寻求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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