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都澳,假装在欧洲的废墟探秘

初夏的雨突然便大了起来,我和同伴匆匆跑去花园里的白色小亭子躲雨。亭子里站着一座圣约翰怀抱圣子的雕像,同我们一起注视着淅沥雨水中的天主教堂:高耸的双塔、圆形的彩玻璃窗,以及人字形屋架、窗拱和浮雕,都让它跟约克大教堂、巴黎圣母院等著名的哥特式建筑有些相似,恍然间让我以为身在欧洲。

但我眼前的建筑规模要小得多,精美程度也相差甚远。1932年,罗马教廷拨款修建了这座天主教堂,因此中国东南的小岛山林中才出现了一座哥特式建筑。

三都澳,假装在欧洲的废墟探秘

三都岛上的天主教堂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教堂所在的三都岛是三都澳众多岛屿中最大的一座。三都澳位于福建宁德附近,整个海湾由东冲半岛和鉴江半岛合抱而成,形如一只倒扣的窄口瓶子,仅有一处2.6公里宽的出水口。

“瓶子”内,水域宽阔平静,一百多个岛屿星罗棋布,被誉为世界级的天然深水良港。

早至唐朝,三都澳就已被开发,历史上留下了许多关于这座港口的记载,郑和下南洋的船队、戚继光抗倭的军队、郑成功率领的部队等等,都曾进入三都澳。清康熙年间,三都澳设立了宁德税务总口。1846年,英国对三都澳进行了勘测并绘制了详细的海图,随后列强要求三都澳开埠。清政府迫于《马关条约》带来的外债压力,于1898年正式开放三都澳,成为对外贸易的港口。

我从宁德乘船而来,几个卖黄鱼干的摊位夹出一条通往码头的路,小贩用带着闽北口音的温吞普通话朝我招揽着生意。

上船前天还是晴朗的,只是晴天也未能消除笼罩着宁德的一层雾霾,远处的渔船与岛屿都在灰蒙蒙的空气中看不真切。快艇载着我们朝三都岛飞驰,同船的除了我和同伴,都是本地人。母亲抱着孩子、父亲拎着箱子,等下了船便散开来各自回家,剩下我们走在通往镇中心的路上。

四方的小楼房、花俏的广告牌、疾驰的电瓶车,三都岛上的小镇普通得看不出一丝贸易港的影子。雨水不期而至,走到路口一棵大榕树下,我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了,只得叫了一辆小三轮载我们朝岛屿腹地进发,去找寻历史留下的些许痕迹。待三轮车穿过一座写着“福海关”的牌坊,路开始盘旋着上升,直到攀上一个小山坡,这座哥特式教堂闯入视野,我便知道这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三都澳开埠之后,三都岛逐渐繁华起来,很快就铺设了海底电缆,领事馆、石油码头、电报局、钱庄、洋行、仓库、保险公司等也纷纷建立起来,形成了店铺林立的几条大街。英、美、德、日、俄等24个国家的船只、商人频繁往来三都澳,最繁华时三都岛上有数十家国内外商行,俨然一副东方新兴淘金地的模样

在亭子里等了一会后,雨渐渐停了,空气变得清透了许多,塔楼的浮雕在浮云下显得庄严凝重。

三都澳,假装在欧洲的废墟探秘

天主教堂的塔楼浮雕

若不是院门贴着的那副红对联、正门上书的“天主堂”三个中文字,整个天主教堂都携带着百年前的欧洲气息。因为疫情,教堂暂不开放,我只有踮起脚尖,透过破损的窗户一窥阳光照亮的彩玻璃。

一位老太太走到教堂前的长椅上坐下,似在无声地祷告。四周一片安静,教堂后侧的空地本来有工程队在大肆整修,此刻也消弭无踪,留下一座古老的修道院矗立在一片尘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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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矗立在一片砖土之中

这座修道院同样是哥特式风格,规模比教堂大出数倍,形如城堡,初建年代更在三都澳开埠之前,后又在西班牙籍主教的主持下于1934年重修。我沿着正在铺砌的道路走到修道院前,每一步都像是朝过往回溯,直到时间在墙面留下的斑驳灰黑色痕迹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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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历经沧桑,形如古堡

大门紧闭,我只能绕着三层高的古堡外墙行走。初夏苍翠的林木、密布的浮云与散乱的砖土围绕着它,站在侧面还能望见茫茫海水与远方岛屿,几株高大的仙人柱和龙舌兰倚着墙根长出,一切背景都让这座近百年历史的高大建筑仿佛一座神秘的废墟,或者说,一处“历史的坟墓”。

修道院里的生活气息

但这只是错觉。修道院至今仍有修女居住,只是因疫情防控而关闭。修道院背后是座山坡,从高处能俯瞰到一点院内的光景,两位女士正在走廊上讲话,装饰线条精美的窗口露出几件晾晒的衣服,让我从幽密的废墟幻境中走出,抓住了一点日常生活的气息。

耸立在教堂侧面山坡上的福海关税务司才是真正被废弃了。福海关设立于1900年,这是清政府在福建的第三个海关。建筑是晚清常见的西洋风格,两层的长方形楼,有排列整齐的拱形门窗,正门的立柱有浮雕精美的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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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海关建筑

楼旁几株繁茂大树的爬满了藤蔓,青翠枝叶低低地垂向二楼半圆形的阳台,一辆老红旗轿车停在楼前,陈旧的车衣湿漉漉地沾着凌乱落叶,更显出几分荒凉。

福海关门前停着一辆老红旗轿车

自三都澳开埠,关税权就操控在外国人手中,福海关的税务司直接由英国人掌管。三都澳的贸易出口以茶叶为主,初期短暂的兴旺过去之后,通商并未如清政府期望般带来不菲收入。福海关设立的五十来年,贸易额每况愈下,又在抗战中几经日军轰炸和侵占,基础设施遭受大幅破坏,终于在1952年被撤销。

看起来海关建筑已经和它承担的职责一起死去了,不过大门前贴有红纸对联,似乎至今还有人看守。我站在丛生的草木间抬头朝窗内偷窥,想瞧见一点里面的模样。一道晶莹光芒闪过,那竟是悬吊在天花板的一盏大型水晶吊灯,在雨后的晴天反映出美丽的光彩,只是不知从今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被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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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成为废墟的军队大楼

福海关楼侧面是座军营风格的大楼,铁栏杆封死了楼梯,木门破损,玻璃窗更是没有一扇完整的。我踩着湿滑的青苔凑近了去看,室内堆满了废弃的家具衣物。一个写着“军事管理区”的牌子歪歪斜斜地落在地上,提醒我三都澳不仅是曾经的贸易港、现在的渔港,还是座军港。福海关楼对面则是当年为教堂神职人员居住而建的聚教楼,看起来破旧不堪了,但晾晒着几件衣衫,想来还有人居住在形如废墟的老楼之中,如同三都澳历史的“守墓人”。

告别三都岛,我们乘船朝斗姆岛而去,这座遍布奇石的岛屿已经开发为成熟景区,来三都澳游览的人们都不免去岛上的螺壳岩拍个打卡照——由海水侵蚀而形成的巨大岩石内腹空心、形似螺壳,算是一个颇为有趣的地理奇观。不过我更喜欢的却是船从青山岛附近驶过时所见的在海面连绵不绝的庞大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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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姆岛的标志性景观-螺壳岩

宁德盛产大黄鱼,因此各个码头都有贩卖黄鱼干的小摊。三都澳青山岛周围的海面布置着十余万人工养殖网箱,渔民也就近在平静的海面建起了屋子居住,渔排交织构成了一片“海上浮城”。“城内”有街巷门牌,分社区管理,还建有警局、商店、酒楼等不同功能的小楼,除了交通皆靠渔船以外,与寻常陆地城市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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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渔城

临近日暮,我登上斗姆岛高处朝海面眺望,彩色的小房子静静地立于水上,船只在水路纵横来往,这座漂浮海上的城市生气勃勃,形成截然不同于历史沧桑的另一种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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