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闻
缅因州的车牌上，最常出现的标语有三个，“松树之州”“度假之地”和“生活应如是”
我没来缅因的时候，听我先生描述这个美国的“北大荒”，是这么说的：
“缅因被称作松树之州，因为那里到处都是松树。美国东海岸的许多城市，都是用缅因的木材建成的。缅因州的车牌上，最常出现的标语有三个，‘松树之州’‘度假之地’和‘生活应如是’。”
“我们那里的河滩和海滩上，常常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野玫瑰，五月份开花了，到处都是玫瑰花的香味，能一直开到十月第一场霜冻。我们小时候，湖边营地里有我们的木屋，周围都是野玫瑰，时常有麋、鹿、黑熊出没。”
“我们那里苹果树多极了。我妈说，缅因人随手抛出一根棍子，就能打到一棵苹果树。”
“我们那里几乎每家都种芍药花，五颜六色的，美极了；几乎每家都种紫丁香或白丁香，春天开花时，你就算是坐在家里，关着门窗，依然能够闻到丁香花的香气。”
“我们那里的冬天长，五月底过了阵亡将士纪念日，霜冻期才算结束，大家才敢把温室里培育的菜苗移种到园子里。可是三月春寒中，藏红花就从雪里开出来了。”
他把缅因描述得那么美，不由得我不心生向往。等我们搬到缅因以后，我才发觉他说的都是日常实景，只不过真正生活在这森林覆盖率达90%的地方可并非易事。所谓的田园生活，悠闲自在的背后，是紧锣密鼓的劳作。
因为地广人稀，这里几乎看不见高楼大厦，房子最多三层，家家户户都有一片草坪，小的几平方米，大的几公顷。养护草坪实在是一件麻烦事——五六月间，草长得快，勤快人家的草坪一般是三天剪一次，所以你出来进去总能听到四邻的割草机在轰鸣。我跟我先生说：“咱们的草坪不需要剪那么勤吧？我喜欢看草茵里长出来的野花。”他说：“你要是不怕邻居嫌弃我们懒惰，那就一周剪一次吧。”可是我很快就改了主意，因为草长得太快，三天不剪，蒲公英、三叶草的花就变成了白茫茫、乱哄哄的一片茸球，把好好一块绿茵搞得乱七八糟的。所以没多久我也变成了剪草狂，大太阳底下开着剪草机在草坪上来回画圈。
要保护好一片草坪，光靠勤剪还不够，还要防各种鸟兽的破坏和病虫害。乌鸦、浣熊、臭鼬、切根虫等，一年下来要轮番闹个遍。勤快人家怎么办呢？随时看着哪块草被破坏了，赶紧撒草籽，补上这片绿。这也是件考验耐心的事：草籽撒下去，得拿筛子扣住，不然就被鸟吃了。所以，补草坪的速度取决于草籽发芽的快慢和你家筛子的大小——我先生的大哥家草坪有五公顷，我看他的筛子也就一平方米大，等筛子底下的这块草长好了，不怕鸟啄了，才把筛子移到下一块需要补种之处。你就想象一下，要是有几十平方米的草坪需要补，得费多大劲吧。当地人的一个常识是：要想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勤劳可靠，首先看他家的草坪打理得怎么样。如果哪家院子里的草长高了，大家就会猜测这里是不是成了弃屋，因为正经人家即使出门度假，也会雇人准时剪草，不然就容易招贼了。
种草不易，种花种菜就更不易。你看草坪上的草容易被破坏吧，花园和菜圃里的草却总是拔出一茬又长一茬，生生不息。当地人种花之前，总是先扯一块园艺专用的底布，直接把草压底下，上面再添几层种花专用的土壤，等花木种好了，再压一层木屑，主要是为了控制杂草生长，其次是为了冬季御寒。我起初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就按照中国东北的开荒办法，挖去草皮，松土施肥，移几棵花进来，结果没隔几个星期花圃就沦陷了——不但野草猛长，各种树的种子飞来，落地生根，层出不穷。我家的菜圃倒是长势喜人，因为我先生完全按照他们缅因人的办法行事：他用垃圾站免费提供的木材，钉了四个一米乘两米、四个一米乘一米、一个半米乘一米半的种植箱，放在草坪中央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外围竖起七英尺高的防鹿网，里面装满了他专门购买又精心配置的几种土壤。按照他事先做好的规划图，一箱种绿叶蔬菜，一箱种豌豆，一箱种扁豆，一箱种南瓜，一箱种西红柿，一箱种茄子，一箱种罗勒、迷迭香、薄荷等各类香草，一箱种甜菜、胡萝卜，每箱的边角上都先种了金盏花、翠菊（姜刺蜡）、向日葵或蜀葵，据说它们的花可以多吸引蜜蜂、蝴蝶来采蜜授粉。
这里几乎所有的园子都是开放式的，所以鹿和其他野生动物可以随意出入。几乎每个缅因人都能给你讲一堆鹿怎么祸害花、糟蹋菜的故事，也都能分享几个防鹿的妙招——但他们的妙招里不包括垒高墙。如果你问他们为什么不，他们会说：“因为我不想生活在监狱里。”连篱笆他们也很排斥，我们的邻居里有两家搭了几段白色篱笆，只是为了蔓生的铁线莲和玫瑰花攀爬。
供图/一叶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