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作者对林黛玉初进贾府的描写乍看之下似乎平平常常,实际上却反映了贾府各色人等的日常生活以及对于黛玉的不同态度,也为接下来小说情节的展开奠定了基础。
对于贾母而言,林黛玉是她的“心肝肉儿”,故而一见面就将其搂入怀中大哭起来。
林黛玉初进贾府
确实,贾母在几个儿女中最疼爱的就是林黛玉的母亲贾敏,因此对黛玉的疼爱是无可置疑的。
不然,又怎会有这样的真情流露?
相反,其他人的反应就颇为微妙了。
贾赦推说身体不好,不忍相见,或许只是不习惯当着娘们儿的面子哭哭啼啼;贾政却正好出去斋戒去了,或许也是适逢其会。总之,黛玉一个舅舅都没见着。
至于见到的邢夫人、王夫人以及贾家众姐妹,却也各有各的热情。
热情归热情,作为贾母的“心肝肉儿”,邢夫人和王夫人作为长辈,没有理由亏待,甚至也不敢亏待。
两房妯娌斗争那么激烈,她们巴不得在贾母面前讨好呢,又怎么会在贾母面前表现出冷落之意呢?
可是,一旦到了私下里,她们的面目就纷纷暴露出来了。
邢夫人对黛玉可真是“关怀备至”,又是请黛玉一起乘车,又是搀着黛玉的手进院子,又是苦留黛玉吃饭,最后还眼睁睁看着黛玉的车去了方才回来。
单看这一点,邢夫人对黛玉的巴结之心真的写在脸上,溢于言表。
再结合后面对待自家的亲侄女儿邢岫烟的刻薄,邢夫人的嘴脸,真可谓多变了。
和邢夫人的毕恭毕敬、唯恐不周不同,王夫人则是端坐在那里等待黛玉。
不仅如此,她表面上对黛玉各种礼遇,实际上却把黛玉往坑里带。
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 【甲戌侧批:写黛玉心到眼到,伧夫但云为贾府叙坐位,岂不可笑?】 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
可想而知,设若黛玉顺从了王夫人的“礼遇”,坐在了贾政的位置上,那么过后,她们又该怎样讨论黛玉呢?
王夫人和林黛玉
令人细思恐极的是,这个时候的黛玉,仅仅只有六七岁。
不仅如此,她还“苦口婆心”、谆谆教诲,要黛玉远离自己的儿子,不要“沾惹”宝玉。
“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表面上看是为黛玉着想,实际上却不亚于警告。
这话也说得很奇怪,让黛玉也很奇怪,所以黛玉就说:“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
原来,贾母对于黛玉另有安排。
从后面贾母将黛玉安排到和宝玉仅有纱橱之隔的住处看,贾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而王夫人和王熙凤,不可能猜不到贾母这个意思。
王熙凤的表现很明显,一句“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立马既奉承了贾母和黛玉,也奉承了贾府三姐妹。
不仅如此,她还亲为捧茶捧果,携手问长问短,无微不至。
贾母喜欢的,就是她巴结的对象,所以她自然对黛玉很好。
可王夫人对自己的儿子另有安排,虽然嘴上不说,行动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正当王熙凤为黛玉捧茶捧果的时候,王夫人问起了月钱的事,王熙凤回说已经放完了,接着问王夫人:“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 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熙凤和林黛玉、贾母
这里说的缎子,其实应该是之前说好了给黛玉做衣服的缎子。
或许此前王夫人和贾母闲谈的时候,曾经说到过这事儿,王夫人随口就说有多好多好的几匹缎子,可以给您的宝贝疙瘩外甥女做衣服。
于是乎,王熙凤就赶着时间在黛玉刚到的时候到后面的仓库里面找这几匹缎子,结果发现原来王夫人是在扯谎,根本就没有这么几匹缎子。
精明的王熙凤觉察出了其中的玄机,所以才试探着问:“想是太太记错了?”
这个时候王夫人才开始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有没有,什么要紧。”
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这话一方面显示贾府的富有,一方面又显示了自己待客的周到,可却把王熙凤逼到了墙角,仿佛在责怪王熙凤不肯预先准备。
可是王熙凤那是多有心眼的一个人,她自然不愿意接这个茬儿,何况林黛玉和贾母她们还在眼前呢!
虽然不过一件小事儿,但她能让王夫人给拉坑里活埋吗?
她马上给了王熙凤和自己一个台阶下。
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甲戌眉批:余知此缎阿凤并未拿出,此借王夫人之语机变欺人处耳。若信彼果拿出预备,不独被阿凤瞒过,亦且被石头瞒过了。】 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 【甲戌侧批:试看他心机。】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王熙凤这段话,真的是很有意思。
她和王夫人充分利用黛玉和其他人的信息不对称,让别人误以为刚才找的缎子是用作其他用途,而不是给黛玉的。
在其他人眼中,王熙凤仿佛已经给黛玉准备好了做衣服的缎子,只等王夫人过目就是了。
王夫人也知道王熙凤肯定拿不出来,要不刚才她也不说那些话了。
可是黛玉才六七岁呀!
她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即使悟了出来,聪明的她也不会选择揭穿。
而贾母那么老了,又怎会记得昨天和王夫人她们随口说的一段话呢?何况这段对话本身也非常具有迷惑性。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