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轩

论带货,今有电商直播,古有李白苏东坡

由 哈爱朵 发布于 休闲

如果说评选今年电商界最亮的风景线,直播带货肯定是当之无愧的。直播流行多年,在和电商相遇之后,才碰撞出了火花。这边厢,李佳琦、薇娅各领风骚,从化妆品卖到火箭,那边里更有老罗、董明珠、刘涛、赵薇等话题人物纷纷下场,不断创造新记录。

直播带货,从属于伟大的中国电商产业,对于经济发展有重要作用。好则好矣,似乎缺点什么东西?大概就是缺点文化气儿吧。

直播带货无非都是对着镜头卖力吆喝要推销的产品,驱动屏幕前的观众下单购买,此情此景与撂地练摊儿的也没什么区别。对比之下,古人们就要雅致的多,大多以诗词歌赋为依托,涵养着后世。我们不妨从这条大河中撷取几个样本,看一下古人是如何经意或不经意间带货的。

中华美食美名扬天下。古往今来,文人雅士热衷于在食物上做文章,不但会吃擅吃,还能以吃传情达意。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西晋张翰的莼鲈之思了。

“莼鲈之思”的典故出自《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

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政局动荡,前一个皇帝还没坐热屁股,就被后一个挥刀相向了。在皇帝都成了高危职业的时代,附庸于皇权的官僚阶层就更是岌岌可危了。于是,那个时代的文人们,有何晏这种嗑药吃五石散的,有刘伶这样驾车载酒“死便埋我”的,还有王戎这种卖个李子都得钻个眼怕人偷种的,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文化人们每天费尽心机琢磨放浪形骸逃避世事,从发展角度来说这是最为浪费的时代之一。但是,文化远离政治,就会创造传奇。张翰就是这样的。这位先生出身官宦家庭,父亲是三国吴的高官,他“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张翰机缘巧合地做了齐王司马冏的官,司马冏生前身后名声都不嘉,是八王之乱的主要参与者。估计张翰的从司马冏的野心看到了天下离乱的大趋势,就一直在想着退身之策。

终于在秋天之时,他找到了机会,还是那句“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以想念家乡莼羹鲈脍的名义悄然而去,完美躲过宫廷政变,冒昧揣测他可能回家承包了巨大的一块鱼塘,美味吃个够。莼菜,是睡莲科的一种植物,适合调羹。鲈是被誉为江南第一名鱼的松江鲈鱼,是吴地松江地区的特产四鳃鲈,而不是现在大家都喜欢来一筷子的清蒸鲈鱼。

两晋时期,流行的吃法是把鱼切片蘸料吃,称为鲈脍。莼羹、鲈脍本来是吴地吃食,有了张翰用其做挡箭牌之后,这两道菜被赋予了深刻的历史意义,遗世独立的张翰风格,成为后世诸多文人的理想。

莼羹鲈脍此后还成了御菜。隋炀帝统一南北,开始嘚瑟,巡游天下到了江都的时候,吃到了这道美食,不由得大声赞叹“所谓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

尼克松访华,国宴菜单里也有一道松江鲈鱼。遗憾的是,到了今天,由于各种原因,野生松江鲈基本上绝迹了。

与以美食逃避现实的张翰不同,顺应现实的苏东坡,是古往今来最大的乐天派之一。苏东坡在官场同样郁郁不得志,一辈子怅望着“左牵黄,右擎苍,老夫聊发少年狂”,却屡屡在人生关键时刻沦落到被发配的境地。但是,作为大宋王朝乐观主义精神的代表人物,他每到一地都能迅速安顿下来,适应当地的生活,并且开发出当地美食,大快朵颐之时还能写出几句优美的诗文来。

更为可贵的是,苏东坡先生还非常有创新精神,擅于制造“网红”食品。中国人爱吃猪肉,但猪肉在宋朝的食谱中却地位非常低下,官宦阶层是不屑于吃猪肉的,最流行的是羊肉、牛肉和各式野味。公元1080年,元丰三年,苏东坡经过乌台诗案的苦难以后,被贬到黄州也就是今天的湖北省赤壁市做了团练副使,这个职位大体相当于人武部副部长的职务吧,是一个典型的闲差。但黄州赤壁是三国时期的大战场,为了排解心中的烦闷,苏轼四处游览写下了前后《赤壁赋》和大量的诗文。宅心仁厚的东坡先生,再次发挥了吃货本色,黄州特产土猪肉,但是没有多少人吃。他就精心研究烹饪方法,发明了东坡肉,并且写下了一首菜谱诗:

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

早辰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寥寥数语,不但说出了做法,讲明了猪肉在宋人餐桌上的地位,又说明了其美食开发的巨大潜力。在他的带动下,吃猪肉成了寻常百姓的桌上佳肴,物美且价廉。按照今天的标准来看,东坡先生还是“精准扶贫”的先行者,能够就地取材改善百姓生活。估计黄州猪肉当年就因为东坡先生的领吃一度脱销了吧。今天在川菜、淮扬菜、湖北菜、杭帮菜都有一道肥而不腻的东坡肉,这就是拜东坡先生的带货能力所赐吧。

在苏先生64年人生中,东坡肉只能算是其美食创造的零光片羽。追索苏轼的足迹和作品,便会发现大量的各地美食记载,深具创新精神。他曾改良当时流行的松子酒做法,以鲜嫩松枝作料,风味大为改观,也就是《中山松醪赋》中所描绘的“收薄用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他在广东,大力推崇当地的时令特产,写下了“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的诗句;到了海南,一改历史上因为此地多瘴疠毒虫而视之为畏途的印象,尤其是汉代贾捐之作《弃珠崖议》认定的“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大力开拓垦殖,培育文化,吃过蚝肉,觉得是空前的美味,于是告诫儿子要保密,“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苏东坡甚至做好了长期在海南生活的准备,“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从这个角度来说,海南在明清以后逐渐被纳入中央治理,以致在现当代成为地区、建省和辟为自贸区,应该为苏东坡的带货记上一功。

中国历史上的绝大部分时间,老百姓是不能自由流动的。能够游走四方的,除了最终到梁山的好汉们,就是文人为多了。文人能够行走天下,有的是施展智慧调和局势,如黄宗羲,有的是游山玩水来解闷或者四处交游获取出头之日的,这类人可就多了去了。

游山玩水的文人多了,各地的景点才有了成为人文景观的机会。如果说苏轼是各地的美食挖掘机,李白就称得上是旅游景点的最牛形象大使了。李白一生,除了做翰林侍奉玄宗的两三年,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上。所经历过的地方基本上都被他写到了诗里面,真可谓引人入胜。太白修道,遍访名山大川,曾五次到访庐山,先后为这座名山写下了十四首诗篇,“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日照香炉生紫烟”,庐山在李白的笔下,才具备了震烁古今的气质,引得唐代以后的一众大佬竞折腰。

庐山之外,黄鹤楼也是一个文人们爱去的打卡圣地。但是要说带货,还得是李白最厉害。李白去过黄鹤楼三次,前后写了五首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耳熟能详,“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则知者寥寥,还有“黄鹤高楼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最为带货的一次要说李白与崔颢的斗气,话说李白准备题诗的时候,看到崔颢那首千古绝唱“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不由得大为气馁,赌气说了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上头不光指的是写诗的位置,还指的是题诗的审美价值高出自己要写的内容。这一句感叹,既点出了黄鹤楼的风光之胜,也带有奖掖后进的赞赏之意。可以说是同时推了景点和诗文,不然要是李白气恼一下,给崔颢把诗擦了也就那么回事了。

而今的旅游景点,有古人吟诗作赋的要忙不迭地摆出来,没有的也得绞尽脑汁造出点什么。到了岳阳楼,就得想起范仲淹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到了赤壁得高歌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到了醉翁亭总得沉吟一下“环滁皆山也”。

如果没有千百年来,文人的吟咏歌唱,中国的人文景观将失却最为璀璨的一面。只是不知道,今时之人,在拿着古人留下的遗产大作文化产业的时候,能不能思考一下历史上文人们的际遇,为我们的后世留下点什么?

搭名人便车的事自然也不少。写诗最多的乾隆皇帝在天有知,肯定会为这个问题所困扰。乾隆一生多次下江南,还被附会出了很多微服私访的韵事。时至今日,很多吃的喝的玩的都要和这位风流帝王攀关系。不信去百度一下“乾隆吃了都说好”,会出来一大串吃食,从汤到包子、大饼、汤包到粉皮,应有尽有。实际上呢,乾隆压根就没去过那些地方,那些所谓的名小吃很多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才出现的,“乾隆见了都得喊冤枉”。这也告诉我们,在日常消费的时候,不要因为有了名人背书,就想当然觉得好,就像直播带货,李佳琦的不粘锅会粘,老罗的鲜花也会烂,皇帝吃了都说好的真不一定就好。

侯宝林大师《卖布头》中的一段叫卖,可以看做是带货的点睛所在:“它怎么那么白呀,它气死头场雪,不让二路霜,亚赛过头号的洋白面哩吧,买到你老家里就做被里去吧,是禁洗又禁晒,禁铺又禁盖,禁拉又禁拽,是禁蹬又禁踹!”乌泱乌泱的直播带货,力道都不及这段贯口。更别说点缀一些文化气息,传承文化了。

古人带货,穿越了历史的时空,从精神和物质上仍旧能滋养现今生活。如何传承?目前看来,我们的流量经济还是缺少些文化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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