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他的爱情诗,写得肝肠寸断,结合自己在官场、人生中的坎坷抑郁,让人看得百转千回,寸寸成灰。
也正因为他的思路和文字排阵,李商隐的作品大多是律诗出彩。绝句作为一种短平快的小体裁,和他的心思以及文风特色并不大契合。
所以绝句中的李义山,虽然仍然保持着华美辞章和绝顶的比喻修饰,但是于情节构思上并不复杂,于音韵上却一如既往的干净,好听。
李商隐好写细雨,也许正是那种朦胧、迷离、清寒的感觉打动他的思绪,激发他的创作欲望吧。而在他众多写雨的作品中,这首《细雨》别致、精巧、虚幻。细雨
帷飘白玉堂,簟卷碧牙床。
楚女当时意,萧萧发彩凉。
这是一首平起入韵,押平水韵“七阳”部的五绝。到了晚唐,格律已经严谨,诗人如果选择写格律诗,基本上不会再出现格律错误,更何况李商隐是骈文高手,对字词格律之工在当时无人能出其右。
这首诗大概成于中进士之后没有得到实职,在令狐楚关照之下,成为他的巡官。对李商隐颇多波折的一生而言,这算是一个平淡时期。
有长辈的关爱,有功名在身,有朋友的襄助,没有案牍劳形,没有情感牵绊。这个时候的李义山,于文辞上师从令狐楚,渐得骈文真传,于感情上并不复杂抑郁,相对单纯,止于细腻。
天平节度使府邸的一场细雨后,天色葱茏,寒凉舒爽。李商隐吟得此诗,正好反映了他当时的情感和文辞进学方向。“帷飘白玉堂”,起笔从写雨景入手。没有其他交代,直接开始描写,但是李商隐的写法和普通人不同,义山诗的特色这个时候就开始逐渐显现出来。
“帷”,帷帘,这里指细雨从天而降,形同疏帘。“白玉堂”,指天宫,相传诗人李贺临死时,看见天上使者召唤他上天给新建的白玉楼撰文。而这个说法,也来自李商隐的《李贺小传》。
李贺27岁去世,当时李商隐才三岁,二人并无交集。但是两人的诗情、人生际遇颇多相似,李商隐有感而作《李贺小传》,借李贺的故事,浇自己的块垒。
这细雨,如天宫的帷帘稀疏而广阔,覆盖了整个天地。
“簟卷碧牙床”,承句依然用比喻写景。首句将细雨比作天宫的帷帘,第二句就更加有意思了。“牙床”在古代指有象牙雕刻装饰的床,但是象牙何来碧色?孤陋寡闻,查了一下,还真的有:白色象牙以色纯、质地致密为佳,越大越白越贵。非洲象牙以绿色为极品,而亚洲象牙以淡玫瑰色为极品。象牙的品质还同透明度有关,透明度高者珍贵。
说句实话,我开始理解的还是有碧玉和象牙装饰的精美之床,原来是非洲象牙雕刻装饰。在盛唐、晚唐,出现这样的宝物也不是没有可能。
“簟”(diàn),就是竹席的意思。那么“簟卷碧牙床”是什么比喻?
这细雨啊,又像极了碧牙床上卷起来的竹席的纹路。
这种比喻很新奇,虽然并不一定真相似,但是从某些角度来说,又十分贴切。这就体现了李商隐善于观察、善于抓住景色事物特点进行横向比喻的文思,如果是用大家都熟悉的比喻,又如何体现出诗人独此一份的才情?
帷幕、簟席都是织纹细密而质地轻软的物件,用它们作比拟,既体现出细雨的密致形状,也描画了细雨随风飘洒的轻盈灵姿。
即使是今天,我们可能会用帷帘来打比方,也很少有人会用竹席的纹路来写细雨吧。
“楚女当时意,萧萧发彩凉。”前两句从眼中看到的形象来写细雨,后两句则从雨中人的感受来写。
楚女,《楚辞·九歌·少司命》里描写的神女,诗中曾写到她在天池沐浴后的神情。“萧萧”是风的声音,这里指清凉的氛围。“发彩”,指头发黝黑光亮,颇有些“五光十色的黑”的意思。当时的神女沐浴,披拂着光彩照人的秀发,就像这让气氛变得清凉的细雨。
这个比喻不仅更为生动地写出了细雨的诸项特征,还特别富于韵致,引人遐想。秀发如雨,神女出浴,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整首诗联想丰富,意境优美,如“帷飘”、“簟卷”的具体形象,“白玉”、“碧牙”、“发彩”的设色烘托,“萧萧”的清凉气氛,尤其是神女情态的虚拟想象,合成了一幅神奇谲幻、瑰丽多彩的画面。
同一时期,李商隐还写过一首《微雨》,和这首用“神女”、“天帷”、“簟席”来虚化景色的《细雨》来比,就写实得多:微雨
初随林霭动,稍共夜凉分。
窗迥侵灯冷,庭虚近水闻。
这是一首平起不入韵,押平水韵“十二文”部的五绝。从写法、内容上来说,就平实了很多。这就是老老实实地写景色和个人感受,和《细雨》比起来,更有初盛唐诗作的特色。
而绮丽虚幻的《细雨》,则从李贺的浪漫鬼魅中,逐渐演化出李商隐的个人特色。
不愿意动脑的人,《微雨》更好理解,更现实。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如果能够理解李义山的比喻、用典,绝对是《细雨》更让人心动。
我们现在来创作五绝,《微雨》不难,《细雨》很难做到。
这就是诗匠和宗师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