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感知秋意,最好出门走一走。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汪娴静的、纯净的、青色的天空,一两片羽毛般的白云悠悠,宛如失群的马驹,又像迷失的风帆,恰似繁夏遗落的梦。
不觉,东边的天空,悄悄洇染了胭脂色,不知从什么角落拂来一缕晨风,抚过肌肤,有一种淡淡的清凉,恍惚之间,宛在春暮。
沿着一条长满青草的小路,向西行约两里,即是护水堤。
途经一个旧排灌站,只见赭红色的瓦脊上,一对鹡鸰在晨练。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俩鸟相向而行,走得像一阵风,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行到瓦檐尽头,又折过身,从另一头走向这一头;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同时斜过身子,停下几秒,用黑水晶一样的小眼睛瞅着对方,竟跳起了贴面舞,尾巴不停地上下摆动;接下来,又像风一样疾行。
近处的稻田,稻穗正在泛黄,宛如铺了一层薄薄的金子。一个稻草人站在田中央,旧衣旧帽,结了蛛网,网上沾着露珠。它的模样呆萌萌的,有些可爱,令人看了还想看。鸟儿似乎不怎么怕它。充其量,它只是秋天的一道风景。
路过一个长满芒草的荒丘。环绕着它的,是冬瓜地。田主人似乎很会算计,懂得土地的脾气,换着花样种植。据我所知,第一年,他种冬瓜;第二年,他种南瓜;第三年,他种西瓜。周而复始,几乎年年高产。待到秋末冬初,他将老藤枯蔓焚化在地里,残留的瓜呢,就留给小丘的小兽们吧。
不信,你向下挖几锹,就会欣喜地发现:小丘的内部尽是洞,洞洞相连,像一座地下宫殿,干爽、透气、洁净,有粮仓、有卧室、有卫生间,甚至比有的居民还讲究。
“哎唷——”冷不防,我被绊了一跤,跌倒在一簇芒花上。很快,几只小獾从洞口探出了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我。几朵芒花,趁机飘向天空,轻盈柔软,如鹅毛大雪。低头一瞧,原来,是一只枕头似的大冬瓜,青青的瓜皮上,蒙了一层细细的茸毛,上面生了一层滑石粉似的瓜霜。
这只大家伙,竟偷偷地溜到草丛里来了,依赖一根牛尾巴粗细的藤儿供养,活着真滋润。结果,我围着小丘搜寻一圈,竟发现了好几个大瓜。
不觉又行了半里,我爬上了护水堤。一轮旭日,正衔着靛蓝色的山岭,露出一张鲜润的脸。眼前,一湾碧水,如绿琉璃般明亮,令人赏心悦目。一处废弃的古渡,有一块青石残碑,字迹早已模糊。
穿过几行翠柳,发现一个爬满青藤的小木屋,门前晒网罟,屋顶炊烟袅袅,有一种“柳影人家起炊烟,仿佛似、江南岸”的韵致。
离小屋不远,是一片杏黄色的滩涂,生着一丛一丛的芦苇,芦叶萧萧,芦花飘飘,苇秆皆高高低低画着一道道铁锈色的圈儿,那是光阴的涨痕。
一条待修补的老船,倒扣在红蓼丛里。它累了。时有黄蝴蝶、红蜻蜓来探望它。几株蛇牙草悄悄爬上船底,倒三角形的叶片如小小的盾牌,生着带钩的细刺,叶底露出一小串一小串宝蓝色的细果儿,似乎要给它挡风遮雨。
走下码头看水。江水清澈,鳞浪层层,一眼见底。水底沙床,有大团大团的水草,像女人的秀发在缓缓扭摆,我才知道水是流淌的。浅水处,丛生着绿油油的荇菜,忍不住将手探入水里,想美美采捞一把,“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只感觉一缕冰凉、柔腻之感,像电流一样顺着手指袭向周身,那嫩滑无骨的水下植物,竟像绿绸一样从我手心滑掉了。
抬首,唯见江水悠悠,远山倒影历历。
已无须再远行了。古人云:“观一叶而知秋,道不远即为此”,秋色二三里,已填满胸壑,恰好。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